1
老天爷似乎很偏爱今年的A市，自7月以来，几乎每天都在下雨，虽说都不大，但这不分昼夜的阴沉总归让人心情有些沉闷。
身为私家侦探的程一一最能体会这种沉闷，嘛，晴天都很少有人来，更不要说这种该死的连雨天了。
“唉，要是有个人包养我就好了。”程一一嘟囔着。
百无聊赖，程一一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先打开某款看电影的APP，然后又异常熟练的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程一一开始抽起鼻子来，时不时就要拿起纸巾在脸上抹一把。
对于程一一来说，做男人最尴尬的一件事儿是喜欢看家庭伦理剧，而比这更尴尬的是他特别能入戏，剧里只要有人哭，剧外的他肯定也会哭出来。
这不就是神经病吗，曾经的程一一是这么骂自己的。
但后来……哎呀妈呀，真香。
“你为什么宁愿喜欢他也不喜欢我？”剧中的女人哭着吼道。
“因为他是男的啊。”剧中的男人有些无奈。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就是个渣男，呜呜呜。”
“对，他就是个渣男。”程一一跟着小声附和，眼泪流的哗哗的。
“咔嚓。”是门开的声音。
“谁呀？”程一一转头望去。
来人年龄并不大，但从他凌乱的头发，厚厚的黑白框眼镜，以及一件不怎么好看的衣服中，程一一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万年不出门的宅男。
当下这是怎样一个诡异的场景：
不修边幅的宅男站在门口僵着一张脸，有些小受的男人盘腿坐在沙发上，两眼通红，手里还兀自捏着一团纸巾，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后知后觉的程一一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毕竟不是女生，他并未尖叫，而是以一种无比淡然的状态站起身来。
“请问你有何贵干？”
“您……”门外的人欲言又止。
“咳，没事，风太大，眼里进沙子了。”程一一摆摆手，坐回沙发旁边的办公椅上。
“哦。”
“既然能找到这儿，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程一一在努力挽救形象。
“知道。”来人走进屋内。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待来人做好，程一一问道。
“我想让你调查我姐的真正死因。”
“真正？”
“嗯，是这样的，上周一……”来人深呼一口气：“上周一我姐的尸体被人在海边发现，经过警方的鉴定，系因他人的流言而自杀。”
“你的意思是警察已经结案了？”
“对。”
“那你还找我干嘛，警察的手段可比我多多了，他们说是自杀，那肯定就是自杀啊。”
“不，我不认同他们的结论，因为我姐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她确实会因为别人老说她瘦而自卑，但绝对不可能会因此去跳海自杀。”
“很多人自杀前都很正常，而和他们关系亲密的人也总会在事后说一句，他不是这样的人。”程一一眯着眼说道。
“我……我。”男孩有些语塞。
“好了。”程一一打断男孩的话：“啥话都不说了，你这单生意我接了，钱带来了吗？
“带来了，正好三万，你数数。”男孩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
程一一承认自己很俗，他毫不避讳的将信封撕开，大略数了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你再仔细给我说说你姐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嗯。”
……
2
弟弟陈宇，姐姐陈柠。
陈柠因为旁人总说她瘦的跟骷髅一样而自杀。
陈柠的尸体已经火化下葬。
陈柠生前很乖巧，几乎从不会和她人起争执，而且死前的那一晚情绪正常，应排除他杀。
陈柠没有男朋友，也没有相熟的男性，排除情杀。
陈柠没有钱，排除劫财。
陈柠尸体正常，排除被劫色的可能。
……
办公桌前，程一一在纸上写着，这是他作为侦探的习惯。
程一一一直坚持一句话，每一桩和命相关的案子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将自己写的满满的纸页再仔细浏览一遍，程一一将其郑重的放入抽屉，他开始翻阅一本日记。
这是陈宇在说话的过程中交给他的，说这是警方鉴定本案为自杀的重要依据。
程一一翻看的很慢，他足足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看到最后一页——陈柠的最后一篇日记，也是遗书。
从小到大就一直很不明白那些所谓的关心我的人。
见面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你怎么这么瘦，是不是不好好吃饭，是不是吃饭吃的太少，是不是不锻炼身体。
其实我有很多次都想反驳他们。
人和人的体质是不同的，有的人喝水都长肉，有的人吃金子也不一定能胖，而且一个人的胖瘦是一早就在DNA序列里确定好的，我瘦我也很无奈，但我有什么办法呢？
天知道我每天饭吃的有多及时，别人想吃啥吃啥，而我是固定只能吃那几种，生怕自己拉肚子变瘦，听人说锻炼身体就能吃胖，我就拼命锻炼，听人说吃肉能变胖，我就天天吃肉，锻炼到吐，吃肉到吐。
可这些又有谁知道呢，他们还是会把你的瘦归结到不好好吃饭里。
还有那些走在路上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的人，从小到大嘲笑我是猴子，瘦竹竿儿的人，以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我不求你们能理解我，我只希望当你们再看到像我这样的人时，能以平常心对待，有时候人所求的并不多，就一个尊重而已。那些有各种身体缺陷的人，他们同样很强大，他们也和你一样，都拥有挑战命运的决心。
呵，果然人都很会说大话，好吧，我承认，我受不了了。
这个世界，没有长成你们期待的样子，我很抱歉，
咱们来生再见。
日记到此结束。
“唉，也是个可怜人呐。”程一一感叹着，他此时已经有了百分之八十的可能确定这位陈柠就是自杀的了。
不过既然接受了委托，就不能这么草率的得出结论，程一一决定出门去调查一番。
3
“你说陈柠那姑娘啊，唉，不是阿姨说，这姑娘死的真是可惜了，长得那么漂亮，脾气还好，我本来还想让她当我儿媳妇呢，谁能想到……”
……
“你说的陈柠就是那个个子不太高，跳海死了的姑娘吧。”
“对对对，大爷，你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她啊。”
“同志，这你们不都结案了吗，怎么又问，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大爷，我不是警察。”
“哦，不是警察啊，那你问个屁。”
……
“问陈柠做什么，你总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
“我说你们这些记者，人都死了，还问那么多干什么，人血馒头就那么好吃？”
……
“啧，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看着就这么不像好人？”去往海边的公交车上，程一一小声嘀咕着，本以为能从陈柠家小区的人嘴里问出些什么，结果除了少数夸陈柠脾气好的，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没办法，他只能去发现尸体的海边再逛一圈了。
下雨天，海边的游人很少，大多是成双成对的，作为一名单身贵族，程一一实在不忍心去破坏人家的好事。
男的说，亲爱的，我爱你，爱你一辈子。
女的说，我也爱你，你才爱一辈子，我连下一辈子都要爱你。
程一一说，哎，你们知道上周一这边死了一个人吗？
这不神经病嘛，人家不揍他才怪。
成双成对的人给了单身狗一万点暴击，单身狗表示不服，并打算扔过去一句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的话。
程一一准备离开，不过当他转身的时候，却被一个举着手机在海边直播的人给吸引了。
是个男人，高高的，身材很瘦，感觉一阵风吹过去都能把人给吹走。
呸呸呸，刚看到一场悲剧，怎么这么没记性呢，程一一，你要懂得尊重。
程一一当然不是被男色吸引，他只是听到了男人说的话。
“老铁们，就是这儿，听人说前一段时间有个女孩因为别人老拿她太瘦了说事儿，从这里跳下去了，听说捞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出现巨人观特征了。”
得，这是个真.吃人血馒头的。
“嗨，兄弟，人都死了，咱能别再吃人血馒头了不？”程一一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你谁啊你，我开个直播怎么就叫吃人血馒头了？兄弟姐妹们大家看看，就是这种人，自以为身材匀称就歧视我们这种瘦弱的人，气抖冷，我们瘦弱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哎哎哎，别扣高帽子啊，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看看，看看，这就开始推脱了，兄弟姐妹们，咱们一起声讨他。”
“我……”程一一压下打人的冲动，他对着男人竖了个中指:“正道的光……”
这地方没发待了，虐狗的虐狗，好不容易碰上个单身的还是个精神病，程一一想着，转身离开。
他刚才注意到了男人的ID——不公平现象调查主任。
4
忙活了一天，什么结果都没有，程一一坐在沙发上，左手捧日记，右手捏着自己写的那张纸。
……
今天在绿地公园里搭了一个鸟窝，希望鸟妈妈和小鸟们能过得更好。
……
今天真开心，做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陶艺。
小魏陶艺，爱你哦。
……
“瞅瞅，多善良的人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唉。”程一一翻看着第二遍日记，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个叫什么不公平现象调查主任的，这么好的女孩你都忍心吃人血馒头的，我呸。”程一一又忍不住想起下午遇到的那个男人。
越想越气，程一一便在微博上搜了起来，果不其然，他搜到了这个微博名，而且头像正好就是今天那个男人的脸。
正打算在评论里怼一句，但当程一一点到这个人的主页里往下划了划之后，却忍不住眯起了眼。
有情况！
……
又是一个下午，程一一再次来到海边，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他不再是独身前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陈宇。
两人远远就看见那个ID叫不公平现象调查主任的人在直播。
“确定是他吗，程哥？”陈宇沙哑着声音。
“是他，也不是他。”程一一叹了口气:“走吧。”
男人看见程一一了，正要开口说什么，但一看见程一一身后的陈宇，他的脸色瞬间不自然起来。
“畜生。”陈宇猛的冲了上来，一脚便将男人干翻在地。
程一一没有想去劝架的欲望，他只是捡起男人的手机和自拍杆走了过去。
“起来，打人是没用的，真要让他认罪，还是得看舆论的力量，把这东西拿着。”程一一拉着陈宇说道。
陈宇显然还没出够气，但他还是很顺从的放开了地上的男人，他想起在来的路上程一一对他说的话。
“待会不管我们说什么，你都不要管，他不是爱直播吗，那咱们就把他的罪行直播出来。”
5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男人显然放弃了挣扎，他看着程一一，将拿着设备的陈宇忽略掉。
“你的微博。”程一一平淡道。
“微博？我不信。”男人摇头。
“唉，其实吧，如果你不直播的话，我是发现不了你的，昨天晚上我本来想着上微博怼你几句，但我把你的微博往下一翻，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你的第一条动态发了一张自己在绿地公园晒太阳的照片，别人看着很正常，但在我眼里，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因为那一天，陈柠也去了绿地公园，那是你们的初遇，在那里，你们搭了一个鸟窝。”
“你的第二条动态是一张陶艺照片，而这是你和陈柠两个人一起做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可从没说过是两个人。”男人挣扎着起身。
“你是没说过，但她，哦不，她也没说过，她只是在日记里说了这些地方而已，当然，这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这些地方都是网红打卡地，你作为一个网红去，她作为一名游客去，这些都很正常，因此我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这些地方，在他们的监控里，她在日记里说的每个地方，都有你。”
“但这些也不能说明就是我杀害了她，顶多能说明我是她男朋友而已。”
“对，这些都不能说明，而且她确实也是自杀，但她的自杀，全都你的诱导，至于所谓的被流言相害，她确实也有，但你比她还严重，你从小学开始，到大学乃至社会，就一直因为身材瘦弱而自卑，所以你产生了报复的想法，经过你的观察，你最终将对象锁定在了陈柠身上，你假意说爱她，实则用语言对她进行暗示，你不停的向她灌输身材瘦弱的人都该死的思想。”
“你……”
“怎么样，不公平现象调查主任，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我还要告诉你，还有你所谓的观众们，你诱使陈柠自杀的真正原因，就是想通过媒体曝光出来，让世人对像你一样的人多一份同理心和尊重。这本来是个很好的初衷，但你却用错了地方。”
“呵，用错了地方，我不觉得用错了，像我们这种没人爱的人，死是一种解脱，是我拯救了她。”
“拯救？没人爱？你还是好好看看这封信再说吧。”程一一将一张纸递到男人手上。
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弟弟，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人，我将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它会要了我的命，但为了那个人，我无怨无悔。
赵哥，其实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但可惜的是，当我觉察到你的目的以后，我才发现，我竟然已经爱上你了。
你常常说一些奇怪的话，我总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对瘦有这么大的执念，我也很瘦，且瘦的很过分，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和别人差多少。
后来我看到了你写过的一些文字，我这才明白，原来你是因为太瘦了总被人嘲讽欺负，所以你很自卑，但你同时心底又是善良的，你渴望唤起大众的同理心，你希望通过死来让人明白。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是准备通过语言诱使我，然后让我自杀，再通过你的直播，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然后唤起他们的同理心，而且按我的推测，如果你没能诱使了我，那你肯定会用别的手段去诱使别人，甚至是用自己的命来做这件事情。
我不同意你的这种想法，所以，我决定顺从你，为了你，也为了别人的命，不知道这种想法算不算的高尚，其实也是有点傻的，我还有家人呢，但人总要疯狂一次的。
话说的很杂，但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没想让别人看到，这封信，就放到咱俩第一次遇到的地方，放到咱们搭建的这个鸟窝里吧，开始在这里，也结束在这里，挺好的。
“你现在还觉得没人爱你吗？”程一一冷声问道。
当他早上在翻鸟窝而意外发现这个的时候，他就打算问这个问题了，他实在是不清楚这两个人的脑回路，就为了这点事儿去死，真的值得吗？
男人没有回答程一一。
他只是痴痴的望着远方。
在那里，一位满身是伤的小男孩正从地上爬起，他很瘦。
曾经的他是在哭，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却笑了出来。
小男孩边笑边招手，接着又出现了一位少年，然后是青年。
他们一起笑，笑着缓缓走远。
“扑通。”
“有人跳海了，快救人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