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带孩子回家住几天。”爸在电话里恳切地说了几次。
家不远,开车5小时就能到。我不怎么会想家,因为独立惯了。但我知道人年纪越大,越怕孤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就出发了。
到县城已是黄昏,落日余晖照着熟悉的归途。两旁的水杉树高耸入云,每一棵的根部往上一米留有石灰浆,整齐划一,这些树和我都是互相看着长大的,真像站得笔挺的哨兵似的等候我,儿子该是从电视剧里知道刷石灰浆的用处,不停地跟我解说:防虫又保暖。才6岁,滔滔不绝的样子,够小大人的。再往前,有十几株法式梧桐,宽大的叶片在车顶够不着的上方无拘无束地伸展,两边的枝杈连手促成一道道天然的绿色拱门,煞是好看,忍不住拿手机乱拍一气。
转弯路口,几辆三轮车在摆摊做买卖,有的卖蔬菜,有的卖西瓜,田地就在边上,自产自销。看到西瓜我停了车,今年雨水多,西瓜卖相不好,这几天日头暴晒,焉焉的,还是上前问了价格,乡音脱口而出,家乡话才是我的母语,它和脑袋中的记忆一样,只要踏上这片土地,自动复活。
小时候,家里种瓜,是重要的经济作物,那时候学杂费没有全免,供我们姐弟三个上学是笔很大的开支,父母务农,9月开学全靠西瓜的收成,家里选一块最大的地种瓜。西瓜旱不得淹不得,我们家仅有一块地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因其上下各有一个养鱼池塘,排涝浇灌都很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在山坳里,离家太远,照看不便。
照看西瓜是件责任重大的活。为防止手脚不干净的乡民偷窃还有野兽的糟蹋,即将成熟的瓜宝贝们简直24小时不离开人们的视线。清早和傍晚大人们都在收早稻插秧,不用特意守着,当太阳升至头顶,呆下去只会热得中暑,人们再勤劳也要要暂时收工吃饭和睡午睡蓄存体力,田间安静下来了,午间各家会不约而同地分配一名看瓜人,守卫这些金贵的圆球。
瓜棚都是简易的构造,寻一处视线好的,地势高的,最好有树遮挡的阴凉地,就地取材,砍下几棵松树,支起一个三角形的架子,用芦苇叶和草绳编成一扇扇屏障,中间放一张竹床,南北相通,山风一吹,凉快得很。
看瓜貌似不辛苦,躺着吹风,好惬意吧,其实不是,反而是我特害怕的活。因为是家中老大,弟妹还小,我基本是父母指定的看瓜人,但瓜地离家远,去瓜地的路上要经过几处相识人的墓地,虽说是大白天,心里也会胡思乱想,电视中鬼神的形象总浮现出来,加上空无一人的旷野给人一种无尽的孤独感,越想越骇人,心跳越来越厉害,脚步从走变成奔跑,鸟惊得飞起来了,黄鼠狼咻地从眼前过去,魂灵都要跳出来了,等到了瓜棚,大喘气一阵,好久才平静下来。
穷人的孩子懂事早,即便这样心惊肉跳,第二天妈妈一声令下,吃过午饭又会乖乖地撑把雨伞出门,瓜地里一呆就是4、5个钟头,有时看会书,有时胡思乱想,迷迷胡胡地一会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能看到人们劳作的身影,又瞬间高兴起来,起身找一个个头小或是长得歪的瓜,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指头弹两声,也听不出声音是否脆响,按自己的感觉,一拳头砸下去,裂成几辨,美滋滋地啃起来。
老妈摇着蒲扇,在星空下与我一起闲话当年,对我童年的这段经历赞不绝口,说这样听话,晓得分担,偶有怨言,一根冰棒或是几声责骂就能解决。当娘的自然也会心疼,可是没办法。知道我爱吃炒螺丝,有时给我的奖励就是炒一大碗螺丝,让我端到瓜棚去边吸边消磨时间。
是的,小时候什么都觉得好吃,水田里捡的螺丝、沟渠里抓的小鱼、泥鳅,自家地里的瓜,想一想都要溢出口水,而今回到家里,父母变着花样做,却只是浅尝几口,仿佛那记忆中的味道变了,其实是人的心境不一样了,味道也不一样了,曾经的岁月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