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人们有许多特殊的纪念日,比如三月二十六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四月十一日(王小波先生心脏病发辞世),六月肆日(这个不说了),十月八日也是个纪念日,那时有许多人剪半截牛仔裤裤腿套在头上,心中满怀悲伤。我年轻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心怀赤诚,也毫不犹豫地剪过裤腿。近年也曾忽然又想剪裤腿,但看看自己牛仔裤都挺贵的,就舍不得剪了。有了小长假以后,每到十月八日,人们如丧考妣,但我相信他们悲伤是因为悠长假期的结束,人们离别又相见,相见又别离,搞不懂岁岁年年的匆忙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之绝不是因为许多年前这一天巨星陨落,诗人死了。如果你问我他的名字,我告诉你他叫顾城。
古往今来还有中外,伟大的文人都爱用特别的方式摆脱凡世桎梏,可能这样高贵的灵魂可在死后高飞,所以屈原投了汨罗江,老舍沉了太平湖,叶赛宁投了缳,杰克伦敦嗑了药,三岛由纪夫划了肚子,川端康成叼了煤气管,海明威用猎枪轰掉了自己半个脑袋,所以顾城杀了谢烨后把自己吊在门口一棵枯树上,对世上的人们说,他不怕世界,但他怕她。顾城的诗对许多人有特殊的意义,对许多人来说,他是那个时代灯塔一样的大师,指引了一代青年的方向。过去还流行写情书的时候,我曾大量抄袭顾城谢烨的情书内容,还替别人写过许多,那里面说,于山于海,于水于滨,双木非林,田下有心。哥们傍晚兴奋晚归,说姑娘看到信都哭了,我说看来你得手了,他说他忽然觉得自己身如水滴,也是一以梦为马的诗人,怎能行那苟且之事。后来此人自学十三韵表,写成打油诗无数。总之,对许多人来说,那还是一个白衣胜雪的年代。
谢烨是我们上海的姑娘,美丽大方,宽容大度,关键还吃苦耐劳,再关键她自己还是个诗人。她有一段我记得是这样写的: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家/给你尝尝一百岁外婆做的白酒瓜丁/带你看灯影湿润的江南水乡/捉蟹的小灯在湖面闪烁/划一只小船/在那,北方古老的院落里亭立着春天。我看过网上许多谢烨的照片,应该说即使按照现在的审美标准也是大美女,令人羡慕的是,那是一个美人爱才子,粪土万户侯时代,可惜,那不是我们的时代。
我还看过很多关于顾城的纪录片,文章,许多人许多年以后对顾城谢烨的追忆。在那里你绝对不会喜欢上顾城这个生活不能自理,百无一用,还极度自私冷血的巨大寄生虫。我以前特别不能接受这些,觉得曾被无数人崇拜的偶像TNND是这样的,作为无数铁粉之一,心中的一尊塑像轰然倒塌,而且是塌得粉粉碎那种。关于天长地久,我发现我们这个国家的人们许多其实还停留在阿Q正传的年代,更有甚者还在铡美案的年代。提到顾案,总说谢烨企图出轨,所以顾城拿斧头砍她,其实根本没想至谢于死地,说这话的也不看看顾自己把自己当贾宝玉,他干的事已经不能说是出轨了。才华是上天赐予的瑰宝,但不是美化杀人的理由。所以我总说人还是平庸点好,当个木匠电工什么的,安度此生,所谓那么点才华大多数时间是穿肠毒药。都说眼前是苟且,还有诗与远方,我要飞得更高,但你起码拿出勇气先把这苟且干好吧,你得明白,这已经不是莺莺爱张生,唐婉爱放翁,清照爱明诚的时代了。无论面对多少黑夜,你都花开如火,要向爱你的人证明你在任何时候是个好样的。
我觉得,很多年后,鱼在天上,鸟在鱼的背上,鲨鱼跳到大陆变成长颈鹿这些事可能真的会发生。诗是语言之马,他们迅速飞奔,我们这些人在这眼巴巴看着,诗人他们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中国的诗人词人,自风雅颂以降,我还是推荐稼轩放翁顾城,另外我朝太祖的诗词其实写得很棒,那种气质一般人真的学不了。我们只要关心文字本身就行,诗人说白了基本都是一帮精神病兼一身臭毛病,在偶像的放大镜下看更是千疮百孔,另人不寒而栗,不能直视。
顾城和谢烨刚开始谈爱时,谢烨母亲是不同意的,首先他们是火车上认识的,在那个年代这个来路就不正,加之顾又没有正当工作。顾城从北京到上海,自己给自己做了个大木箱子(顾原来干过五年木匠)每天睡在谢烨家门口,后被义愤填膺的邻居大妈直接抬到精神病院。后来顾城直接在上海买了间破屋,这样可以离谢烨近些,顾城自己也承认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昂扬向上积极阳光的日子,就在这段日子里他创作了无数神来之笔,这些作品后来为他赢来无数荣光,所以他们说爱情能让乞丐变成诗人,更何况顾城这样的天才。我非常相信他们当时当刻的真诚。直到谢烨带母亲和弟弟去上师大听了一场顾城的演讲,热烈的气氛感染到了谢烨的母亲。回到家后谢烨的母亲高兴地拿出几本当年手抄的马雅可夫斯基诗歌给谢烨看,并告诉谢烨,她年轻时也曾爱过文学。顾城买的房子据说在武夷路,离当时谢烨家的遵义路不远。我上大学时曾特地去武夷路找那所房子,武夷路是条不宽的马路,路边墙上欧式风格的浮雕散发优雅气息,墙后有许多旧时的花园洋房,路边全是高高的梧桐树,冬天梧桐叶落树枯瘦,风过处无数落叶就如一场大雨从天顶飘落。风声呼啸,时紧时松。我们在路上走,前后不见一人,根本不知道是哪个门牌后面隐藏了当年如诗的爱情。很多年以后听说那房子在武夷路中山西路路口某老旧小区内,但再也没有去一探究竟的勇气和心情,所以说还是年轻真好。
诗人之死,如破茧成蝶,破壳而出,他们摆脱的只不过是一副枷锁。留下的只是我们,要孤独地面对这人间的车马行仗,灯火迷茫,去路漫长,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而对我们,却是真正的一日长于百年。
2015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