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是茶的故乡。吴觉农先生曰:“中国是茶的祖国”。虽然1824年英国人在其治下的印度阿萨姆邦努力找寻到了原始生长于斯的野生茶树,但这既不能改变茶树同样原产于中国的事实,更丝毫不能影响中国作为茶的故乡的地位。茶和茶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茶树是大自然创造的植物品种,数千万年以来乃至更早,默默隐于人迹罕至的亚热带热带山地森林中,它生长的地理区域无论属于中国、印度,或是泰国、缅甸、越南,原本都与我们的生活几乎毫不相干。而本质上,今天被全世界人民所普遍认识到的作为饮料的茶,却是中国人热爱生活的激情创造,是中国人对清静、优雅、质朴、自然的深情向往,对和谐、有序、圆满、完美的殷切期盼,是中国人对提升人类生活品质和哲思水平的独特贡献。
茶,最初并不是作为饮品,而是作为药物被远古的中国人发现的。中国,也是世界上的第一部茶书《茶经》上说,茶,“发乎神农氏”。神农是中国远古时代的一位和平英雄兼部族领袖,生活在距今大约5000年前的公元前2700年左右,是中国农业与医药的重要发明者。神农之功,集中在造福人类的事业上,“非攻战之功也”。据中国人口口相传的历史传说以及后来见诸文字的历史典籍,神农氏的主要功绩之一是亲身实践并从中发现了绝大部分的药用植物,这构成了后世中医药学的物质基础。在这个过程当中,茶被发现了,即所谓“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神农本草经》,通常被认为是东汉晚期的著作)荼,是古代中国对“茶”的另一种叫法,与“茶”字相通。
大约正是由于对茶叶药用功效的较早认识,使得中国人对茶树的有效利用投注了极大的热情。公元4世纪,野生茶树开始被大规模、集中性移植到适宜生长,同时更适宜采摘且人口稠密的地区进行人工栽培,巴蜀一带成了最早的和最好的选择。四川,因此被公认为是中国同时也是全世界栽培茶树的起源地。栽培茶树,使得茶叶在更大区域范围内作为药用饮料成为可能。于是,流变之间,发生了这样的趣事:有人在服用药茶的时候,竟然品尝到了茶汤独特的馥郁香气,并且引起某种令人舒适愉悦的感觉。这种令人愉悦舒适的感觉,甚至压倒了彼时茶汤浓烈的苦味儿。东晋名士王濛就是这样的人。北宋学者李昉等著的《太平御览》,引用南朝宋皇族刘义庆组织编写的前人笔记小说集《世说新语》道:司徒长史王濛特别喜欢饮茶,不仅自己喝,来了客人一定还要请人一起喝。显然,当时喝茶之风尚未普遍,上流社会的多数士大夫还都喝不惯这种颇含苦味儿的东西,每次硬着头皮见王濛的时候,都会面面相觑地说,“今天又要遭水灾了呀!”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南宋词人辛稼轩在自己的词中这样写到(《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不期然,这却正成为对茶实现由小众化的药用汤料向大众化的日常饮料历史性转变关键时刻的绝妙写照。公元8世纪,与茶圣陆羽同时代、颇具文才的唐朝官员封演在其《封氏闻见录》中说:“楚人陆鸿渐为《茶论》,……。有常伯熊者,又因鸿渐之《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行,……。”人类历史上革命性的饮料以及由此引发的独特文化理念与生活方式横空出世。
自药品转变为饮品的同时,茶亦由纯粹的物质享用演变成了生活的艺术。明治时代的日本学者冈仓天心在其名著《茶之书》的开篇即云:“开始是作为药方,慢慢却成了饮品,在8世纪的中国,茶,更以上流社会的风情雅致,步入了诗句的殿堂。”既为艺术,则必然注重在其物质载体上加之以精神的内容,精神的境界。于是盛唐时期的两大文化高峰——诗与禅,竞相与茶结合,茶诗、茶禅等多姿多彩、绚烂夺目的茶文化由此诞生并不断升华、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