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玖月的红浆果
撒旦度过了我的河,这一切都是罪恶
三月的扬州,淋在雨里,没有表情的天走来了一个女人。身边,在有廊檐的地方堆着包裹。雨季将手里的烟头变的潮湿干瘪,点了几下呛鼻的气味薰的她脑仁疼,深深的吸进去没有吐出来逼出熏灼的痕迹。转过手将已经有些倾斜的烟灰笨拙的弹下,落在包裹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或者你可以以为是野猫叫春,在这空荡荡的荒野没有人会在意这些,那夜里的嚎叫无人理会。一股烧焦的味道在包裹里蔓延,婴儿的手腕处开出了一朵花,在一开始就枯萎的残花错落有致的开着。那声音透着哀怨的婉转,悲戚的苍凉,穿透了迷雾里的整个三月,像个幽灵一样驻足在旷野之中。婴孩没有睁开眼睛好像永远不想睁开似的闭着眼睛不想看这里的一片天。
圣玛丽孤儿院是二战遗留,在荒草堆的门口躲着一个大眼睛女孩。女人给了她一袋子糖同时也塞给她一个包裹。女人走了,留下的那些糖很甜很甜,女孩打开包裹将婴儿的手腕含在嘴里。哭声和女人的背影一同消失在那一年多雨的三月。这个婴儿就是黄芩草。是哪里随处都有的。
草果八岁,黄芩草和糖果三岁。奋力成长时那个孤儿院已经换了五任院长,十个保育员,二十个保洁,属于那里唯一不变的是那个门房的老头。他见证那些残缺的生命被抱进来,走出去。唯一遗憾的是他是个哑巴,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从未对任何人咿呀的表达过任何事情,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的生活。只是黄芩草喜欢去他屋子,喜欢那里里的书还有旧军装,喜欢跟他说些有的没得。而当时间过去后,对于那里的回忆,也只记得潮湿的木板床还有他从未掉色的国军绿。
每天总有些人来来去去指指点点,她们每天每时每刻都保持着刻意的干净整洁即使是穿了很多年的吊脚裤也被洗的发白也无济于事。他们的眼神早已穿透了那些零碎的花布,赤裸裸的品评。草果的行李总是收拾好,放在那个舍不得背的书包里,随时等待着被收养的人的指尖划开她生命的磷粉,点燃一盏灯或仅仅是一根火柴。但是身边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留下来的只有黄芩草,草果,和糖果。像是一个诅咒,陷入预设的情景。三个无助的姑娘眼神越来越悲切,不再闪烁希望。
领养糖果的女人,终于带着一兜子糖果出现了。几秒钟,留下糖果,领走了糖果。对于糖果,黄芩草只是记得她手腕上有个深深的烧焦的巴里是那年黄芩草过生日点蜡烛不小心烧焦的,为此她们还被罚站了一夜,那夜恰巧有流星划过,她还许了个愿望,只是希望孤儿院的床不要那么潮湿,夜也不要那么长。
糖果走后,草果对黄芩草说,“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眼神是那么坚定,扣住了小优直愣愣的神经。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但是别无选择也只好相依为命。草果不知道那里来的啤酒,喝多了抓着黄芩草的手腕狠狠的咬下去。黄芩草以为她是想糖果了,手腕上的牙印下有一块胎记她从小就有的。或许以后还能找到糖果。
她们一直留在那个荒郊的孤儿院里,生活对于她们永远是谎言的制造者,只是当时那么小能知道什么呢?有个人曾经这样写,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即将过去。于是等待成为了日子里独特的风景,就像是寒冷潮湿的夜里,用指甲在铁栏杆上刮下的生锈的铁粉吹散,然后一直这样不知疲倦的继续,一夜又一夜。在悲戚无助中搂着单薄的夹被缩成一团。一夜又一夜。
糖果坐在自己的公主房里,月光穿透她的眼睛,手背的疤已经愈合,消失在上海无尽的繁华中。那个孤儿院她再也没回去过,那个坟地里午夜里窜出来幽灵再也无法利用她完成使命了。她要做一个天使,安琪儿,她是李家的公主,李糖果。只是她再也不吃糖了,那会让她想起草果,她的姐姐永远不会相认的亲姐姐,她说让她忘记她。和她有着一样惨白的皮肤,幽灵的眼睛,海藻一样细长纠缠的头发,宽大的骨架,一直很瘦由于过度焦虑还会瘦下去的姐姐。
“住在郊区荒凉的坟地上的都是鬼魂的侍者。一辈子的躯壳,从开始就是没人要的小杂种,那是属于我们的罪恶。”草果总是这样说,说我们的境遇总是参杂着宿命的轮回,望着永夜里飘摇的荒草听着残破窗户透进的哀嚎风声。黄芩草总是坚定的点头表示赞同,其实她什么都没听懂。但是一直都觉得的确应该是那样子的。如果这一切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会一出生就待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都错了。
十八岁,幸好十八岁那年黄芩草考上了上海的大学。搬走了所有的东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也许在一个地方住久了,耗尽了气血,离开的时候就像是一场仓惶的逃离。封杀了过去,才能走上另一条路。
草果跟去了上海。改叫rose。她说那洋气。能和那个城市融为一体。
黄芩草大四那年rose已经不当啤酒妹了,那些酒混杂在她的胃里让她拧成了一团麻绳开始溃烂生疮以至于穿孔。她在一个地下酒吧,开始混乐队,那些人说她有着魔鬼的嗓音,幽暗,凄迷而且诱人。不知道是谁将一个人的声音赋予了这么多的说辞,就像是一种表情或是招牌。但在rose眼里,那只是一种绝望的哀嚎,那些人没去过那里所以不知道在那里住久了的人都有那样一种声音。那种心底的悲歌,平淡,无味,永无休止。晚上在石库门的阁楼上听着雨滴坠落的声音,那个地方足够安放两个女孩流浪的身躯。
rose背对着黄芩草说,“昨天酒吧新来了个小姐是你们学校的。”她说的很随意,就像是随口说说。夜里黄芩草梦见穿着rose的高跟鞋走在夜场的走廊里大理石地上铺着艳红的地毯,灯光追寻的完美的曲线前,没有声音只是走过的地方都是沾满血的脚印。黄芩草不知道这些年rose经历过什么,那早已沦落的灵魂亦或是残破的身躯。
“你一定要成为另一种人在此之前我会养你的。”她的声音很轻,手却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手腕上一朵小小的玫瑰花盖住了伤疤。
考研,是一种考验。rose明白其中的关键。准备找黄芩草报考的老师走走后门。但是电话总是处于转移状态,办公室里大门紧锁。李玫,原来就是李枚。竟然是李糖果的妈妈。
半年后,黄芩草考上李玫教授的研究生,学习社会心理学。
五年后,黄芩草在报社当编辑。黄芩草,芩,芩草也。止疼止血。二十七岁,寄居上海,混在蜂拥的人群中,在这个夸张甚至有些荒唐的都市里寻找属于自己的蜗牛的壳。睁不开的眼睛也只好眯缝着,露不出笑脸也只好露出牙。
rose芊细的手指撺梭在黑白键之间流出旋律的声线,她喜欢加勒比海盗的曲子。总是疯了一样的弹着。
“为什么喜欢。”
“就是喜欢,单纯的喜欢而已,就像迪克船长一样天生的海盗。”
“德普可不是海盗,他是第九道门的守门人。”
她们把这首曲子当成闹铃,因为够吵闹,就像是在这座城市黄芩草奋力码字敲击键盘,rose卖唱敲击鼓点一样。而rose知道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喜欢音乐时自己才能如此单纯,似乎音乐可以暂时放逐她肮脏的灵魂。
巷子口望去,潮湿,阴暗,杂居。和周围繁华都市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八十年代的样子,她们总会怀念那传说中的八十年代,狂热的诗歌略带理想的奔走,冲动,狂热。走在巷子里又似乎回到张爱玲的故事中,穿旗袍的残妆女人,原来一切都没有太多的改变,凡尘女子无法绕过时代悲戚的脚印,匆匆赶来草草褪去。狭小的石库门里住了一波又一波女子,这两个女孩也不会是个例外。唯一的一个柜子,装满rose的演出服,一张断了腿的桌子上堆着各种吃剩下的饭盒,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一张双人床,常年泛出霉变的味道,如果可以黄芩草情愿那个地方长出苔藓,至少空气不会太差。
黄芩草会在rose演出完和乐队的人一起宵夜,这样顺便可以呼吸一下空气,否则她的生命将会变成床上的苔藓。有些时候只有在这样一群人里,这样一群看似荡漾放肆的人群里才略有缓解的小情绪。rose说黄芩草很适合摇滚,因为摇滚就是那些内心拧吧的人的哀歌。那天晚上,吉他手失恋了,鬼呲牙的时候他们这群不三不四的瘪三等在电视塔前要看看上海最远的日出。渐渐的游客堵住了门,他们骂骂咧咧的走了。有些事情我们拗不过不是放弃就是随波逐流,谁又能一直拧巴下去呢。
rose倒在床上,连妆都没有卸。她说她和那个吉他手分手的时候都没像现在一样想抽他。黄芩草将浴缸注满水,这是这个简陋房间唯一的亮点,甚至有时候她们会睡在里面。温热的水浇灌着生命,顺从了呼吸的畅快,进入毛细孔流出来崭新的皮肤,露出红润的脸颊。
交错了上班流,赶到周刊在陆家嘴的办公室。西裤,白衬衫,蓝色法兰绒的西服,黄芩草尽力将自己融进这个城市的背景里。
“你终于成功退步到资本主义的爪牙这个准确定位了。”rose看着坐在电脑前胡编乱造的黄芩草点了根爱喜。
“我出卖思想你出卖嗓子,彼此彼此。”黄芩草看着啤酒在白炽灯下更加纯粹的颜色抿了一口。
“您那狗屁思想。想给我洗脑,还洗成脑残?”
“扒得太干净会疯的。”黄芩草声音透着可以速冻的冷凝剂漂在十平米的空气里。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会觉得这群人徘徊在一种游离状态。没什么可以相信,又没什么不可以相信。莫名其妙的冷风吹来,打了个寒战,吹落一滴眼泪。黄芩草,草叶随风倒。玫瑰,掉落谁人泪。我们终于虚伪的活着了。
采访一位叫rupert的英国男人。约在圣路易斯的拉菲酒庄。唯一让黄芩草意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竟然能把一件红衬衫穿的那么得体,无形中透出一种好感。rupert有着他独特的幽默感以及和拉菲一样的甘醇的只属于这个年龄的男人味。一直保持着英国人闻名的绅士风格,偶尔有掩饰不住的拘谨和局促尽以融化在酒庄里飘散的风情中更显得一丝俏皮。而黄芩草尽量调动所有感官尽力维持高度兴奋的状态。采访显得明快而应景。黄芩草尽量保持对每种酒品尝后的独特味道夸张的表情与感受,回映着与他的合拍。只是没人知道黄芩草一直对味道的迟钝甚至可以说有味觉失调症。那些评论都是rose乐队的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后黄芩草连夜背的。但是似乎得到了这个刻板的英国男人的认可,甚至将黄芩草视为品酒大师或者是知己。
两个小时,走出酒庄的时候夕阳已经映红了半边天。蜡染的橙红下街道显得更加嘈杂,极力保持着清醒的大脑,用手机定位寻找最近的地铁站。这时一辆极其少见的英国老爷车停在脚头,是rupert。在车窗里夸张的笑容里露出雪白的牙齿。
“去哪。”
“陆家嘴”
“上车吧,顺路。”
“这是我第一次坐老爷车。”黄芩草用一种无比憧憬的心情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充满古老神秘的老爷车。
“你会爱上它的。很有趣的。”
“明天会来拍照你会来吗?”
“会的,明天也我们主编李玫老师也会来给您做正式采访。”
“真怕她会冲散酒庄里的酒气。”
“是名气不是霸气。”
“到了谢谢您呀。”
“怎么上海不堵车的吗?平时也没这么快。”
“还不到逼得你要变成坦克压过去的时候呢。”
“真不凑巧,我们应该再喝一杯的。”
“那就真的醉了。谢谢你”
“谢谢侬。”蹩脚的上海话留在黄芩草身后。
在一个不起眼的咖啡馆里,尽力将那个英国老男人的完美用语言刻画在每一粒紫红色葡萄的妩媚光泽中。凌晨发到主编李玫邮箱里。这时候咖啡已经凉了,华灯尽逝,嘴里微微泛酸。夜晚什么时候没有声音了呢?没有了猫叫,老鼠叫,虫子叫……
吉他手出车祸死了。rose在衣柜里翻着黑衣服,这个衣柜没有一件正常的可以穿到葬礼的衣服。穿着黄芩草昂贵的面试西装,第一次扎起凌乱的细发,露出清秀的面容,略显疲惫的眼神,微张的双唇,一转身单薄的背影,这是rose留给吉他手最后的表情。
吉他手的尸体不知道飘在黄浦江的那个角落,他们只是在酒吧的舞台上坐了五分钟然后一切如故。用保险的赔款买了机票去了英国阿瓦隆岛,那是吉他手生前想去的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他们会去三天除去不知道多久的时差。
没有了rose屋子显得有点空荡荡的。也许是下午酒喝的有些杂,头疼的厉害,耳朵肿胀着回声。rose在机场打电话。
“给你在免税店买款迪奥的口红。”黄芩草在被窝里手指触摸着嘴唇,有些结痂,它的确缺少滋润。嘴角上扬陷进一处幻想。
六点钟,黄芩草被满地的衣服绊到,摔在地上。随手拽出卡其色的马裤,白色雪纺衬衫外加玫色西服,十厘米闪钻高跟鞋,双c包包,卡西欧的手表,简单的银饰,这些都是rose在高仿店里淘的。这里唯一真实的东西就是那已经被杂碎后重拼的穿衣镜。没吃早饭不知道哪来的能量冲进这座城市里最拥挤的地下铁,套用rose的一句话,不是魔鬼或许是音乐。这刻在晃晃悠悠中听到不同节奏的咕咕声。幸好办公室里有源源不断的红牛和咖啡。黄芩草一般早晨上一罐红牛,下午几杯咖啡。既补充维生素又补充水分还能精神振奋。最重要的是省钱。
李玫来的时候她正抱着汉堡包往上面挤着番茄酱。
“你能不能吃点健康的,糖果刚发的论文就是中国人的饮食误区。”
“应该是美国人的饮食误区吧。”
黄芩草低下头对付着汉堡。自从跟了李玫,她总是拿黄芩草和她家李糖果比较。同龄人吗。而自己总是反面教材,将李糖果映衬到更加高不可攀的境地。尤其是李糖果去了剑桥三一学院,事实既定之后李玫更是三句话不离“我家糖果。”糖果放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也怕化了,所以我们都的含着糖果也甜到了心里。
第一次见到李糖果,是在李玫家里。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房,李糖果像她名字一样露出甜腻的笑容,两个人瞬间在李玫面前一见如故。李糖果这些年一直尽力融进这个家庭,保持着和养父养母温馨的情形以及可爱温婉的性情。也极力阻隔着所有可以勾起身世印记的一切联系。而此刻黄芩草站在眼前,回忆里的一切翻着下水道里的下水反冲过来。而对于黄芩草已经所谓,相见不相识也无非是幸福的人的专利。而她一个彻底的孤儿。从没奢望得到更无所谓失去。所以对于李糖果来讲这个假想敌显得那么拙劣。没有争抢的必要。
日本菜,rupert的日语看起来比中文说的还要流离。李玫问他是否有位中国太太。中国人亲近的方式总是越界的窥探着其他人的隐私为交换对象来表示彼此的亲近程度。
我想很快就会成为你们中国女婿了。rupert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瞥了一眼黄芩草。他喝着清酒,耳根红透了。李玫和rupert随意说着。rupert总是时不时的追问黄芩草。餐碟里芥末混着醋,依旧有一股冲鼻的刺激,人就是喜欢这种刺激,感官被原始的混合作物捉弄。
rupert送黄芩草到巷子口,昨晚的雨水在月光映衬下倒映出rose苍白的脸。
“阁楼里进了一只蝙蝠,嗑着木桌子。”rose说。rupert去捉蝙蝠,谁能知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只蝙蝠。它的名字叫渡边。rupert走后,rose把渡边的笼子挂在衣柜里。“你会和他走吗?”黄芩草没说话,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想躲在渡边的衣柜里,那里有足够的空间容得下自己还有渡边。
rose开始喝酒,开始破口骂。“你他妈的就是一婊子,居然领回来一个英国老流氓。他随便洒洒钱装装绅士随便朝你勾勾手,你他妈的就跟个狗屎是的跟着去,还不忘摇摇尾巴。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也不想想人家房子车子婊子唾手可得。就你,你他妈的是个屁呀。你就是一屁,放完就完事…”一个小时后rose哭了,哭的没有声音似乎也没有眼泪,但是她的肩膀在颤抖。没一会儿她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临走前,捏着黄芩草的脸直到指甲弯曲“你是冲着他的钱去的吗?”在凌晨四点的时候特别冷,rose的声音也特别冷一折就断了。
黄芩草坐在公司电脑前狂喝红牛。写完最后一篇稿子,拖着疲惫的身体靠在电梯间,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这张脸随时可以暗淡下去的年轻的脸。门口那辆老爷车就在那里像是等了几个世纪的尘埃。rupert走出来帮黄芩草开车门。雨滴打在车窗上,侧门有些哈气。
挥手,告别。
黄芩草很庆幸,在rose眼皮底下rupert这样绅士的与自己告别。
年久失修的木质楼梯在雨季来临的时候,变成诡异的颜色,因为潮湿踩在上面发出闷响。阁楼的门紧闭着,两个箱子孤零零的靠在一起。黄芩草抱着双腿坐在地上,低着头背靠着箱子。一个人半跪在地上,将黄芩草的整个身体拥在怀里。夜晚,那双绿眼睛闪烁着光芒。
“跟我走吧。”ruport的脸颊贴在黄芩草脸上有点发烫。黄芩草在垃圾桶里翻出两罐啤酒给rupert说。“喝完就走吧。”看来rose真的要算账了,连自己买的两瓶啤酒都分出来了。rupert身上的古龙水掩盖了空气里的霉味。
“你还是先到我那住一下吧。起码今晚总要睡一下。”
“拐角有家旅馆我住那就行了。”黄芩草愣愣的对木质的楼梯说。
柜台上的男人打着盹,窄小的房间头顶一块巨大的霉斑,床单上沾染了女人没洗净的经血,昏暗的台灯发出微弱的抗议。这时门被踹开,警察临检。一群红男绿女裹着被单一字排开。只有rupert和黄芩草拖着两个没打开的箱子立在排尾。警察,嫖客,小姐聚在一起,rose和老六也在中间。她漠然的表情在警局的审讯室里被放大几千几万倍。
老六车开带走了rose,车压过积水溅了黄芩草一身。黄芩草坐在渡边的尸体上,好像rose还在不停的问“你是不是为了他的钱。”阁楼终于被这个城市充斥的繁华所掩盖,华丽的外表,诱惑中不知道是在寻找自己还是在失去自己。
在巷子口,人流车流混杂堵到让人心烦的时候。黄芩草看着前面的陆虎真想变成坦克压过去。说这话的时候会想起rose。一个月后。rose消失了。
rupert等于黄芩草。rupert每天早晨都会说这一句话。渐渐的黄芩草也开始这样以为,rupert等于黄芩草。黄芩草坐在rupert在静安区欧式别墅的秋千上,脚下的进口草皮,身边的玫瑰花丛。这个花园的门票从天而降,你说那是爱情,我只是看着你,竟然也相信了。于是我们重复着谎言,也被谎言重复着。相信我们相爱了。
黄芩草到中缅边界的时候脚踝被剧毒的蚊子咬了个大包,肿到只能拄拐的地步。那里安静的大山里似乎可以安静的生活。一个月的时间,村子里来了一个求医者,拄拐的求医者。酒吧里遇见rose。她还在唱歌。rose把黄芩草拖上当地老乡的拖拉机一晚上拼命的开,在昆明机场给了她一个耳光。
“你他妈的滚回你的大上海去当你的阔太太去。”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飞机到上海的时候凌晨四点。很冷清,没有回市区的机场巴士。rupert,像是约好了来接站一样。一只手托过黄芩草手上的箱子,一只手搂着她。一切竟然显得那么自然。外面下起了雨,上海的雨和云南的雨不一样。一个缠缠绵绵,一个瞬间倾盆。
“你先泡个澡,睡一觉。然后吃饭,下午一点可以吗?”黄芩草现在才相信,一个英国管家竟然这么周到。她吻了他。那一刻,他似乎知道她所有的一切,那么了解那么体贴。
一桌子菜,rupert系着围裙的样子让黄芩草想哭。他似乎是饿急了,然而一碗饭后捂着胃跑到卫生间呕吐随即昏倒。检查结果是胃溃疡。“他胃里没有餐食看样子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胃黏膜粘连溃烂,这一开始得喝粥呀。怎么一上来就大鱼大肉的这谁也受不了。你是他老婆吧,好好照顾照顾。这次还好是胃溃疡,下次就不好说了。身体是你们自己的自己不注意谁说都没用。先观察一天明天出院吧。”黄芩草被医生数落一顿的时候,rupert朝医生背影做着鬼脸。
“现在有力气做鬼脸了,刚才怎么还晕倒了呢。”rupert拉着黄芩草的手说,“我想你,只是想你。”这个老男人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说着缠绵的鬼话。但是黄芩草知道在云南有多么想念他。那就是爱,是爱让她舍弃了rose。rose在拖拉机上迎着大风说,“只有我消失了,你才可以干干净净的去爱他。”爱?在某一刻我们都曾以为是为了这份情深意重的爱情而生的,是人生中最伟大的时刻。却忘记了更迭。“我确实是在你爱我的那一刻也爱着你。”后来黄芩草这样说。
两年之后,黄芩草收到rose的短信。在越南的医院难产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孩,混血。rose喜欢混血。出月子那天rose问黄芩草,
“上海还是那样子吗。”
“没怎么变。”黄芩草说,
“你回去和rupert也生个混血到时候你咱俩攀亲家。”
“要是女孩呢。”
“都不是问题。”
rose的眼周细碎的皱纹在越南的密林中。那年她三十岁,吉他手死的那晚她说,三十岁她要有个孩子。然后好好活下去。
“你们怎么还没结婚?”黄芩草没有回答,“相信他,他一定会让你幸福的。”rose眼睛里进了沙子,不断的眨着。
李糖果回到上海时已经是安达的大中华区总裁了,年轻美丽增加了她的名气和身价。而她回来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做好事业,还有在这样的平台里金龟婿唾手可得。
清水湾时尚之夜,一个叫rupert的英国人深深的吸引里她。翡翠绿的眼睛深深凹陷陷进爱的泥潭。那一夜上海滩的新宠名媛在探照灯下发出丘比特的短剑落在rupert身上被电击中了,爱情在一个表情或者一个媚眼中瞬间升华。一种情绪陷进华丽的怪圈,变的无能为力。
黄芩草将加勒比海盗碟片放在CD机里。那黑暗无边的波涛拍打着的灵魂,指尖永远触及不到金币,镜子里的骷髅也流出眼泪。这个房子终于再次回到两年前的样子,很英国的样子。她没去过英国,关于那个遥远的地方的一切都只是听别人说过,从rose那从rupert那,两个英国重叠的影子里她终于开始想念那几百年磨光的马路。
当终点已经到达的时候,别无选择这单程票的票根已经被撕碎。阁楼上,那一夜,屋顶依旧有些渗水,滴落在脸上头发上枕巾上,那个时候黄芩草终于知道一辈子真的很长,rose不能,rupert也不能陪她走完一生所有的道路。只盼着那些过往的情愫里生出一点点眷恋,可以让自己记住。
公寓在十八层,有很好的阳光价钱却是最便宜的。rose和黄芩草都不怕,她们生来就是魔鬼的使者,命硬所以没人敢要。黄芩草晒着太阳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阳光,不被打扰的阳光。
“你在哪。”rupert的电话。
“在家。”
“帮我把门开开,忘记带钥匙了。”
“找你现在的女人吧。”
“搬走了?”
“难道你想我赖在那吗?”
“不是,我以为…”
“以为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
黄芩草等着他先挂电话。她要耗尽彼此间最后些许牵挂,然后了无牵挂。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梦见雨巷里结着怨愁的姑娘。满屋子丁香的味道,rose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湿的,看到黄芩草捂着胸口,像是心脏痉挛随后晕倒。她的手冰凉的,就像是市场里叫卖的冰水冰凉冰凉的冬天里冰凉冰凉的。看着她,只觉得她的手握着黄芩草的手,黄芩草知道她不会死,至少今天不会。
急救室里空荡荡的,那些人不急不忙的继续着。夜里像徘徊的幽灵举着蜡烛,包裹在白大褂里没有表情面孔。“去缴款。”护士声音敲击着冰冷的墙面弹回来落尽黄芩草的耳朵里。黄芩草知道如果她现在没有即刻掏出现金来,他们一眼都不会多看rose将她丢出去连同她渐渐微弱的脉搏在夜色中宵禁。
曾经rose在一个小诊所打胎时候就是那样的,像是脱了扣的水阀,血液流城河淹没他们所有南丁格尔的尸首,直到剩最后一口气,护士拿来红糖水灌进去将她们轰了出去。然而今天不会了。幸好,rupert大方的甩给黄芩草的支票,可以任她们挥霍,包括rose的住院费和孩子的奶粉钱。rose拿着支票看了又看,“一年十万啊。”然后抱着哭。黄芩草知道她不愿意这么说,只是对于她又能说什么呢。就像她说的,有她在黄芩草永远不能清清白白的爱。然而在这个只能有这两个人可以相依为命的世界上,黄芩草别无选择。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即使rose不止一次想离开。而命运已经将她们永远定格在那里别无选择,甚至无能为力。
担架,护士,rupert。在身边匆匆而过。那里面躺着李糖果。急诊室里在一次嘈杂起来,不一会儿李玫来了,急匆匆的将黄芩草忽略在背景里。
rose在两个护士照顾下搬进了特护病房。第二天的检查结果一切正常。黄芩草没对rose说李糖果的事情。毕竟她也曾经是她们其中的一员,只是糖果有一份属于魔鬼的偏爱。用一句很俗的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也是她在知道李糖果是rupert情人的后才咋摸出其中滋味的。rose没说话。她知道是她们欠黄芩草的,如果上帝能够听得见她的忏悔,她愿意用永世的轮回去偿还。
rose出院的时候正好碰到rupert,李糖果,李玫一家人。他们正排队验血要给大出血的糖果输血。
“rose人家会计师,心理师可都是按小时收费的,你付得起吗?”黄芩草抓住要上前说话的rose。
“你要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我也是按小时付账的。咱们都一样。”说着湾着黄芩草的胳膊走了。
李玫看着睡熟的糖果右手手踝上的痕迹早已被糖果用纹身修饰好。去扬州出差回来的路上,李玫又一次去一次那个孤儿院,一整天小雨淅沥,似乎每次去那里都是在雨中,渐渐的雨开始大了,雨帘停在眼前,鲜血顺着雨水冲刷。
昨晚,沪宁高速出现车祸,一人死亡。肇事车辆逃逸。rose冷冰冰的听着这些无关痛痒的新闻,走到电视前愤怒的关掉,在手伸向电视按钮的时候李玫的脸刚刚被盖上。那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可怕的噩梦里。孤儿院看门把她和糖果擒住塞进红棺材里,身子是空的,头在一旁飘浮,四肢像被斩首的青蛙发蔫,浮在空中飘,各飘各的,狼群追上来追上来。
她的手拿着针头抽出将那玫红的血液滴进浴缸,点点渗漏由深变浅。再用白布沁透蹂躏成为一朵花大写意的玫瑰。第二天,在浴室发现rose的时候手里紧紧撰着那块布,已经没有了呼吸。浴缸里的血液沉静而安详却又一股玫瑰的香气。
黄芩草那天晚上吃了五粒安眠药,她要睡个好觉。明天送走rose只有她一个人。葬礼很简单,不像是rose的风格,但是有谁生下来就是这种风格呢?
黄芩草的肚子开始变大了,怀安已经快半岁了。家里已经乱的不能再乱,每周来一次的小时工操着山东口音大声抱怨着尿布湿,奶粉渍,卫生纸。而黄芩草坐在阳台,阳光里诱人的温暖在呼唤她。十八楼刚刚好。她终于知道rose为什么离开了。那下面的花园开了很多玫瑰,春天开了秋天谢了,她要去了就是留不住的。
“这次旅程终于结束了,都没能留给你一片树叶,一片羽毛。我始终无法面对你,就像你总问我问什么总是背对着你睡一样。我也想搂着你睡毫无防备的对着你。但是我没有资格,在我将王糖果说成是李糖果的时候。在我将你叫到云南的时候。在我垂死挣扎的看见你时候。请你不要原谅我,我这次终究要去无间地狱等糖果的。我喜欢那里永远的绝望因为不会有希望。我不想再脱生成恶魔摧残你原本凄惨的人生。不要原谅我,忘记我。”
“这个世界在开篇就将所有的故事编完了,只能是我们被安排在同一部悲情戏里。如果说你欠我什么那只能是一张床,孤儿院的快要散架子的铁床,一年四季的潮湿夹被。阁楼上发潮的木床,床垫里参出得到雾气留下的风湿。只有rupert家的床是我这辈子睡过的最安稳的地方,柔软舒适而且从不失眠。”黄芩草对着rose的照片说。怀安的手附在黄芩草的脸上,眼泪顺着怀安的胳膊滑下去被棉质的衣服吸收。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我们英国没有重男轻女的。”
“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我会嫉妒的。”
“那都是杜撰的。”
七月,天像是着了火似的。男孩六斤。护士麻木的语气穿过羊水的味道。推出黄芩草的时候,又推进去一位孕妇。叫声回荡着惨烈至极。瞥见rupert在向上帝祈祷。左侧肋骨骤然间痉挛,动弹不得,惊的全身冷汗。
二十年,你能想到什么。
二十年,我的孩子已经成人,男孩会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女孩会有一双弹钢琴的纤细手指。
二十年,我会变老,变成另一副模样。
二十年,而你。这二十年我不敢想象。
把背靠在栅栏上,慢慢地仰下去仰下去。头发在风中飘飞,我的眼睛开始晕眩,我看到天空,看到车流,似乎能够飞起来穿过时光和破碎的记忆,看到那片荒草和永不脱色的墨绿。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