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要结束《孔子世家》的教学之时,我借孔子的经历,提醒学生如何在骨感现实的困境下追求自己的丰满理想。当孔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理想在当时根本无法实现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另外两条路,即著书和教学,当时人不理解他的思想,但后代总有读他书的人,总有理解他的人,总有人会接受了他的思想。果不其然,在后来,儒学成为中国文化的主脉,成为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绵延至今而不断绝,尽管在历朝历代都有所变异,但至少都是在孔子思想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至少孔子的书读书人是不得不读的。
君子报仇,尚且十年不晚。而自己的理想,让后来人去实现,似乎也不算太晚。
原意,是想告诉学生,实现自己的理想并不非得一条道走到黑,换一种方式,照样可以实现。
可吊诡的是,为什么偏偏很多人的理想只能在后代去实现?哥白尼、布鲁诺与伽利略的思想,不被当时人所接受,但后来的人接受了。梵高的画身前无人能识,死后却价值连城。曹禺的《雷雨》自从被搬上话剧舞台后就一直被误解被捧杀,今天终于也算有知音了……
当然,我们都清楚,这是个人的发展与时代的总体发展不同步所造成的,伟大人物的思想与创造力总是大大超前于时代的思想与创造水平,当时的人无法接受是必然的,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后来人的接受能力也会不断提升,如此也便懂得了这些伟大人物杰出之所在。
一个有趣的问题,随之摆在我们面前:既然伟大人物的理想只能在后代去实现,既然失败是必然的,那么是不是这些伟大人物就应该在当时选择沉默,不去做无谓的反抗,就应该通过著书的方式让自己的思想流传后世,让后世人来理解他的思想?或者即使被限制著书和教书自由,也应该心安理得,因为后代总有其他的伟大人物出现,而且后代人的接受水平也会提高,迟早人类社会是要接受他的思想的,这样的话历史上就会少去很多的悲剧,是不是这样子?
很可惜,不是这样子。伟大人物的出现,是一个时代的必然产物,并不是想在什么时候出现就可以出现的。孔子永远只能诞生在春秋时期,而无法诞生在董仲舒生活的时代,只有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环境才能促使孔子思想和独立人格的发展,汉武帝虽然承认了儒学,君权至上的环境却决定了董仲舒只能是董仲舒,而不会是孔子这样的伟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倘若春秋战国时期没有孔子的儒学,没有阴阳家,没有法家作基础,何来汉代董仲舒的独尊儒术,外儒内法,兼采阴阳?
同样,伽利略永远只能诞生在文艺复兴时期,而无法诞生在随后的十八世纪,这是时代思潮和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要求,否则自然科学的发展会远远落后于我们今天的程度。而有了伽利略的学说做基础,牛顿才有能力确定三大运动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梵高永远只能诞生在十九世纪中叶,而无法诞生在后印象派被广泛接受的二十世纪。十九世纪的欧洲恰如阿尔小城的阳光那样灿烂,资产阶级纷纷取得了独立地位,两次工业革命相继展开,一片欣欣向荣,正是时代精神赐予梵高无限热情,而二十世纪两次大战会无情摧毁梵高火一般的炽热。另一方面,没有梵高塞尚等人的影响,西方绘画何以能整体向“内”转,轰轰烈烈的现代主义绘画运动何以能够展开?
更重要的是,倘若孔子不去周游列国,不去身体力行地践行儒家思想,仅仅靠著书和教学传世,儒学就真成了记诵之学,成了统治者用以粉饰太平的工具,儒家的真精神恐怕也就荡然无存。倘若哥白尼和伽利略不向教会发出自己的声音,而是喑哑无言,科学也就真堕落成了满足人类无限膨胀欲望的工具,求真求实的科学精神也便不复存在。倘若梵高不迎着阿尔的太阳自由地宣泄着自己的心灵,而是指望后来人审美品位开拓,能够接受后印象派画风后由别人完成他的历史使命,美术也就真沦为拍卖行里高得惊人的数字,至美的艺术之花又该是多么地苍白!
所以,伟大的人,永远只能诞生在落后于他的时代里,人类社会向前发展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伟大人物的作用是不应该被忽视的,正是由于这些人不遗余力的推动,才渐渐唤醒了落后的众人,社会才能向前发展,才能最终追上这些伟大的人。只是这样的唤醒,往往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需要五代十代乃至更长时间。这期间伟大人物所付出的种种努力,都不会是白费的,尤其是看似最无用的努力,恰恰是最有价值的。
而我更关注的,是这样的规律对教育的启示。
从发展心理学的视角看,人作为个体的成长过程其实浓缩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我们都说希腊文明阶段恰如人的孩提时代,都说先秦时期的中华文明是早熟的孩子,正是这样的道理。
受个人生理及认知发展的限制,每个孩子的接受能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向孩子们教授超过他这一阶段接受能力的教学内容,就好比在某一人类历史阶段出现一个伟大人物,在宣传和躬行他的伟大思想,必然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问题就在于,该不该继续进行下去?
教育与发展心理学早已证明:学习能促进发展。
所以这样做似乎是可行的,但却是非常痛苦的,弄不好学生很容易会产生厌学心理。
但我们也不要忘记,历史上伟大人物的产生,都是时代的必然产物。所以,如果要教给学生超过他这一阶段接受能力的教学内容,也应是出自于学生自己的心理需求或是认知需求。前者即所谓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而后者,着眼于孩子不同阶段的认知特点。比如在13岁以前,尤其是3岁以前是记忆力的黄金时期,也是理解力最差的时期,最佳的做法,是根本不要求孩子理解,而是先通过各种有趣的方式把那些伟大的思想记下来(古人靠吟诵,靠韵文,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是朗朗上口的韵文),存储在脑子里,恰如孔子著书,教学生以期流传后世一样。将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丰富,孩子自然会逐步理解得越来越深。这样的做法,也符合维果茨基最近发展区理论。如果小时候不记忆下来,等年长以后记忆力水平下降,想要理解却发现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伟大的思想,或者即使知道这些思想,并理解了这些伟大思想的内涵,真正发现了其中的魅力,再想要记忆就很困难了,很难储存在脑子里,并内化为为人处世的日常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