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了解莎士比亚的人,就是朱生豪。
从1935年开始翻译莎士比亚戏剧到1944年去世,九年间,他一共翻译了31种莎士比亚戏剧,堪称莎士比亚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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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原名朱文森,1912年2月2 日,他出生于浙江嘉兴一个没落小商人家庭。父亲名陆润,母亲朱佩霞,兄弟三人随母姓。祖上留下了一座大宅子,“房屋和庭园各占一半,因此空气真是非常好,有一个爽朗的庭心,两个较大的园子,几个小天井,前后门都有小河通着南湖”。听上去也是家境富裕,其实不然。这座宅子,除了自住以外,还租给了三家人还有一家油行。全家人靠着租金贴补生活。
挣钱在那时对于这样一个有三个孩子的家庭来说,并不是甚简单的事情,三个孩子要上学,要吃饭,柴米油盐酱醋茶,每天一开门,父母的满脑门子的官司,斤斤计较的都是钱。作为长子,即使家境贫寒,全家人对于朱生豪的教育十分上心。1917年,五岁的朱生豪入嘉兴开明初小读书,改名朱森豪。夏日里的嘉兴,池塘里成片的荷花远远的连成一片,他就在荷叶里偶尔探出头,朝着岸上的弟弟们招招手,带着得意的笑把莲蓬掷到岸上,那日子畅快的很。又或是冬日走在上学路上,手里握着个烤的热烘烘的地瓜,一边走,一边吃,走进学校前一秒慌张的把最后一口吞下去,迈着急促的步子跑到座位上坐好。父母健在,兄友弟恭。这算是朱生豪一生里最欢快的时光了。
1921年,九岁的朱生豪以甲级第一名毕业。
然后快乐的时光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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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 年 12月,母亲逝世,10岁的朱生豪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从此朱生豪父子四人相依为命。没了母亲,家便再也不是家了。母亲去世之后的日子格外难熬,洗洗涮涮的活计全都落在父亲身上。还要挣钱顾着开销,照顾三个孩子,日子真是一天一天的往下熬。
母亲去世后的第二年,父亲也怅然离世。
12岁的朱生豪和两个弟弟失去了父母。
长兄如父,他用自己幼小的臂膀为弟弟们撑起了家里的天。三个孩子孤苦伶仃,飘荡在乱世里,宛若伶仃大洋里的浮萍,飘飘荡荡,却没有根。
后来,孀居的姑母于心不忍,独自抚养了兄弟三人。失去父母的朱生豪很懂事,除了每天帮着姑母做家务,还照顾两个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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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7月高小毕业后,成绩优异的朱生豪插入嘉兴私立秀州中学读初中二年级。
或许是父母早亡,小小年纪就领略到了世间疾苦的朱生豪酷爱国文和英文。敏感的少年对文字已经展现了惊人的领悟力。1926 年,朱生豪进入秀洲高中,高中的朱生豪已经开始逐渐展现了自己的文学天赋。1929年高中毕业时,他被秀中校长推荐保送杭州之江大学深造并享受奖学金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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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学的朱生豪更是如鱼得水,仿佛上天终于看到了他的困苦,要来解救他一般。
大学的朱生豪主修中国文学,以英文为副科。
大学二年级,朱生豪参加了学校里的“之江诗社”。他的才学深得教师及同学的称赞。
他加入之江诗社那年,夏承熙先生刚调来之江大学任教,担任“之江诗社”社长。他对这个文采斐然的少年格外看重。
夏承熙先生是现代词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被人称为“一代词宗”、“词学宗师”。
这样一位大家对朱生豪的言语中全是赞扬:
“阅朱生豪唐诗人短论七则,多前人未发之论,爽利无比。聪明才力,在余师友间,不当以学生视之。其人今年才二十岁,渊默若处子,轻易不发一言。闻英文甚深,之江办学数十年,恐无此不易之才也。”
除了自己主修的中国文学,朱生豪对英文的造诣也是极其深厚。
但他却不是个书呆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1931 年,“九·一八”事变,举国哗然。全国的大学生们群情激奋,上街游行抗议政府的不作为。之江大学的同学们成立了抗日救援会。朱生豪当选了之江大学抗日救援会委员,担任文书股工作,积极投入抗日救国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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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级,一次,在参加“之江诗社”的活动时,认识了后来的妻子,宋清如。
宋清如家境富裕,出身书香世家,祖父和曾祖父都是读书人。宋清如从小耳濡目染,特别喜欢古诗词,刚进入之江大学,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加入之江诗社。
就是这样的契机下,宋清如写了首“宝塔诗”来之江诗社,参加活动。机缘巧合,朱生豪读到了这首“宝塔诗”。
三天后,他给宋清如写了信,另附上三首自己写的新诗,请宋清如指教。
从此,二人以诗会友,越聊越投机。
但当时朱生豪已经大四,一年后,朱生豪大学毕业,任上海世界书局英文部编辑,参与编辑《英汉求解、作文、文法、辨义四用辞典》,又为《少年文库》作注释。
两人分隔两地,开始每日每日的写情书。信里全是两个人的情意绵绵。
宋清如是朱生豪的信仰,“为了你,我也有了走向光明的热望,世界不会于我太寂寞。”
生气哄她时,唤她“好宋”,“你并不伟大,但在我心里的你是伟大的。”
他要爱她,也要跟她是朋友,“给你深深的友情,我常想你是比一切弟弟都更可爱的弟弟。”
她生病时,隔着两地,他要把“一切的平安都与你!”
宋清如年长朱生豪一岁,他便偶尔唤她“小姐姐”,促狭地称自己是“专说骗人的诳语者”。
宋清如有时候担心自己比他年长,他就宽慰她道:“那么我从今以后每年涨两岁,总会追及你。”,也让她“不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若你老了十岁,我当然同样也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的。”
他吃醋的样子格外可爱,“我不很快乐,因为你不很爱我。”
他叫宋清如“阿姐”,“傻丫头”,“小亲亲”,“宋姑娘”,还有“我们的清如”。
他满心欢喜的爱着他的“小姐姐”。
“我想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1942 年,相恋十年的二人结为伉俪,大学时,“之江诗社”的社长夏承熙先生参加婚礼,送上“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八字题词。婚后,两人回到宋清如故乡常熟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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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在上海世界书局任职时,工作之余,便是读各种英文名著,最为推崇莎士比亚。
“笃莎剧,尝首尾严诵全集十余遍,于原作之精神,自觉颇有会心。”
早年的积累给他打了好的底子。1935年春,朱生豪开始进行莎士比亚戏剧的翻译。1936年,他的第一部译作《暴风雨》完稿,同年八月八日 完成《译者题记》。
此后近一年时间里,他先后完成了《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温莎的风流娘儿们》,《第十二夜》等9部喜剧的翻译。他并没有拘于老旧的思想,按照英国牛津版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那样,和旁人一样按照写作年代翻译,而是重新分类,按照喜剧、悲剧、史剧、杂剧4类编排,自成体系。
1937年8月13 日,由于日军进攻上海,情势危急,朱生豪只来得及带着部分译稿出逃。
当时,他已经把全部译稿交到了世界书局。但随后书局成了日军的军营,那些译稿也随着一把火灰飞烟灭。
8月26 日,朱生豪回到老家嘉兴,继续翻译莎士比亚戏剧。时局动荡,嘉兴沦陷后,辗转多地避难。直至1938年回到上海,朱生豪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翻译的工作。但1939年冬,日本再次占领上海,时任《中美日报》编辑的朱生豪出逃时再次遗失全部译稿。
命运的反复揉捏,并没有让朱生豪从此意志消沉,1942年底,朱生豪终于补译出了《暴风雨》等九部喜剧。
书生都有傲骨,更别说学生时代就参加过抗日救援会的朱生豪。他宁愿饿死,也断不会为五斗米折腰,为敌伪效劳。
婚后,他靠着微薄的稿费维持生活,家里除了新婚的妻子还有年幼的两个弟弟要养活。1943年一月,朱生豪再次回到老家嘉兴。
在嘉兴老家,自己最为熟悉的地方,朱生豪靠着仅有的两本字典,一年内翻译了莎士比亚包括《罗密欧与朱丽叶》《李尔王》《哈姆莱特》在内八本悲剧,10本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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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许是看不到这样的天才占尽世间的好事。翻译莎翁,也太耗费心血,1943年秋,天的时候,朱生豪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整夜整夜的咳嗽折磨得他难以安睡。即便这样,他还是带病翻译,1944年,又先后译出《约翰王》《理查二世》《理查四世》等4部莎士比亚历史剧,4月写完《译者自叙》,编《莎翁年谱》。这样大的工作量让他身体更加虚弱,六月里,瞧了次医生,确诊了肺结核,便再也上不来床了。下不来床的他病中跟妻子念叨着的还是,早知一病不起,自己就算拼命也要把它译完。
这年冬至才过了五天,朱生豪跟往常一样望着床边劳累的妻子,还没学会喊爸爸,刚满周岁的儿子,永远的合上了眼睛。
1944年12月26日,这世上最厉害的莎翁译者,最会说情话的朱生豪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莎士比亚说:全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所有红尘男女均只是演员罢了。上场下场各有其时。每个人一生都扮演着许多角色,从出生到死亡有七种阶段。
这是朱生豪的从出生到死亡的七个阶段。
希望我们下次看到“To be or not to be , it’s a question ”的时候,能够想起朱生豪,这个世上最会说情话的莎翁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