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许多年前的初秋,小时仍旧记得那个画面,那清晨明媚的阳光,那宽敞、笔直,带有些许破碎砂石的水泥路,比土地面高出几公分,从学校大门口一直延伸到那一横排的教室前,其实也不过几十米长。
路的正前方是一棵高大的松树,仿佛经年立于此地,将一排教室与办公室分隔在路的两侧。相较于那一排排房屋,那棵苍劲的松树更像这里的长者,拥有着沉淀岁月的稳健和令人心安的包容力。
那天早上,爸爸带小时第一次走进了邻村这所小学的大门,这里已经开课一段时间了,而小时正是一名崭新的一年级插班生,怀着忐忑不安且有些悲伤抗拒,又不能哭诉的心情。
爸爸进办公室跟老师们谈事情了,让小时在外面等一会儿。她不知所措地站在水泥路上,大松树前,看着来来往往陌生的同学。很是内向的小时,无助,一言不发。最终她选择埋头蹲了下来,专注地抠着地上的缝隙,戏耍着每一只经过的蚂蚁。仿佛这样,便筑起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只要不抬头,心里便安然。
爸爸去了很久,久到铺在后背上的阳光越来越暖,明媚的让人有些窒息了,长时间的低头脖子也有些酸了,可小时执着地不肯抬头,因为这里周边的一切都不属于她,她跟它们、他们都不熟。
身边不时经过几名同学,皆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沉默又沉重的小时用手指在地上抠啊抠啊……
“你是新来的吗?”一个女生在离小时半米远的地方弯下腰,凑近她。
听到声音,小时顿了顿,微微抬头,迅速地看一眼又低下了头,没太看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继续沉默吧。
女生不放弃,“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一起去玩吧?”声音轻快温柔。
该怎么办呢,从这个状态抽离真的很难,欢快地结交陌生人更难,可是小时有一点点心动了。
就在这时,与爸爸结束了交谈后的老师终于出来了,大喊一声:“上课了!许愿,带新同学进教室吧!”
许愿,一个瘦高,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儿,有主见,刚正不阿,说话气势十足的漂亮小姑娘,自此走入了小时的世界,是小时一辈子都遗忘不了的记忆。
小时最擅长接受现实,哪怕心中恐慌翻涌,也能面不改色地握住面前朝向自己伸出的柔软稚嫩的小手,一起往教室走去,没有看爸爸一眼,因为她清楚这并不能改变什么,除了暴露自己的脆弱,打破自己强自伪装的泰然无畏。
她不敢看,更怕看到除此之外的其他的情感,她不会面对、从未接触过的再近一点点的家庭情感,正如长大后的小时每次离家一样,强忍着,不扭头去看家门前。以前空无一人,再后来多年以后,全家人站在门口,即便看出了什么,也没有多少的抚慰作用了。
从此,小时开启了五味杂陈的小学生活,或者说学校生活。
生活中应该总有那么一些人,经历着别人眼中普通的生活经历,喜怒哀乐苦出现的概率应该也是接近的,可他们就是记不得有多少快乐,回忆满是诉不清的怅然。说不清到底因为什么失望,可就是不忍回首。脑海中不止一次浮现,如果再重来一次。理智会迅速并清楚地告诉自己,没有如果。现在就是现实。
初入小学的小时,上课玩手表链,想象着它是古典美女墨发上精致的妆饰,被正在讲课的老师一声训斥。完全不懂什么是期中考试的小时,答案随便填、随处写,卷子发下来,是班里为数不多的良好之一。懵懂的小时跟考满分的同学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家,猝不及防地被妈妈用小枝条一顿抽打怒骂,哇哇大哭。
自此,小时终于懂得了小学是跟幼儿园不同的,而考试是多么重要又令人恐慌的一件事,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学习与考试变成了一场必须要做的沉重的梦。
后来,小时慢慢成长为老师、别的家长眼中的好学生。一二三年级倏忽而过,慢热的小时还是习惯与同村的发小一起玩耍,与许愿可以说是停留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阶段。因为在认识之前,大家都已经有了以村,或者,以距离远近为单位的较为固定的小圈子。
但是那个阶段,小时跟一位叫周沐的男同学,在为期不长的同桌时光中,渐渐熟识了起来,对小时而言,大概就是停留在熟识阶段,简单说就是比其他男同学能多说几句话,偶尔玩笑一下。后来重新调整位置后,一切又似乎回到了原点。
真正的改变是源于升入小学四年级,两所学校合并,班上来了一批新同学。其中一位同学,非常特别,长得英气可爱,大方开朗,只是非常瘦小,细胳膊细腿儿,瘦竹竿儿一般来形容是不过分的,总之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
她就是何晓,一个神奇的小姑娘,自从她出现后,小时、许愿以及何晓,她们三人迅速走到一起,三人的友情迅速升温,形影不离。小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团体是怎么凝聚在一起的,而极度慢热的自己是如何加入这个小团体的。
总之,她们开启了一段特别的、弥足珍贵的时光,尤其小时,她是多么感念、庆幸有这么一段温馨的过往,即便未来不能如愿,这些却是小时整个小学时代最有意义的存在。
周末,她们会一起去小时家或许愿家写作业。在小时家,她们会把一张大圆桌搬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然后大家围在圆桌前写作业。偶尔会有男同学恶作剧打来电话却不出声,大家会想各种鬼点子来捉弄他。
在许愿家,大家特别热衷于摆弄那几个漂亮的芭比娃娃。重新给娃娃做衣服,剪裁不齐的布料,歪歪扭扭的针脚,给娃娃套上去后,越看越好看,越看越时尚,等下次来发现娃娃又换回了原来的漂亮裙子时还比较失望。
三人年纪小小,可心事却不小。许愿不知从哪里听说,有几个男同学要秘密给小时和何晓送礼物。这可是一件大事,需要谨慎处理。于是,三人蹲在离教室远远的大杨树下郑重讨论遇到什么情况该怎么处理。许愿就像一位小大人为大家出谋划策,讨论的细节记不清了,但结果应该是暂持观望态度。后来这件事便在“风波暗涌”中销声匿迹了。
升入五年级,许愿、小时、何晓被老师任命为班干部,三人相互协助维护班级秩序,也因此被惯于调皮捣蛋的同学起外号。许愿气不过,毅然找老师来解决。老师分配劳动任务后,有同学对小时不满,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什么,许愿认为小时没有错,拉着小时就来老师面前评理。
记得那时老师说,许愿就像你们三人中的大姐姐,何晓就像一个假小子,而小时长大了也跟一个小孩儿似的。现在小时就觉得,自己确实就像一个小孩子,尤其心智,抗拒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也习惯不来成年人世界的规则。
后来,老师分配大家分别负责的卫生区域,特意把定期冲洗厕所的重要任务交给了这三个小姑娘。三人贯彻得不亦乐乎,一人负责用压水井压水,另外两人抬水冲厕所。可大家都喜欢抢着去冲厕所,或许看着那一冲而下的感觉确实是比较有快感吧。
后来三人一起去上补习班,放学后一起留校“加班”画手抄报参赛,还一起参加数学竞赛。在一次考完试坐车回来的路上,何晓悄悄藏起了小时的铅笔盒,小时发现铅笔盒不见后紧张地追着车喊司机停下,逗得大家大笑,小时恼羞不已。
许愿聪明、大胆、逻辑清晰、敢担当,是小时妈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小时羡慕。何晓帅气、洒脱、爽朗、调皮,小时欣赏。围绕三个人发生的故事还有好多好多……小时经常会想,如果没有她们的带动,或许自己那时的生活也会像后来一般夹杂着更多的无趣吧。
不知不觉,又一个盛夏走过,大家升入了六年级,来到了更远的学校,与更多的新同学融合在一起,所以要不可避免地分班了。
第一天开学报到,大家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欣喜中,然后被告知去通知栏看分班情况。通知栏前,熙熙攘攘,小时踮着脚紧张地寻找着,终于在最后一个班级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可是这里没有她们,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便听到熟悉的开心的笑声,小时转过去,看到了何晓和许愿的笑脸,还有她们紧握的手。
小时知道了,她们分在了一个班级,看着她们这么开心,小时默默地走出了拥挤的人群,难过瞬间溢满整个胸腔,不能自抑,不能言语。
她必须一个人待着来慢慢地消化、压抑这种悲伤。虽然只是不同的班级,虽然两个班级间只是隔了几排教室,可小时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失去她们了,好像很少能见面了,好像以后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真的要哭出来了。
此后,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小时没有去找过她们,而她们也没有找过小时。曾经的挚友,曾经亲密的友谊突然之间好像不曾存在过。
除了生活中几乎再也没有了她们的身影,学习任务变得较为繁重,日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有时,放学的路上,大家骑着自行车会偶尔遇见,前面的小时能清楚地听见那银铃般悦耳的谈笑声,可她只能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为什么?因为小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该做何反应,该说什么,她纯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向不擅长处理这样的事情,哪怕长大以后。
那一刻,只要有一个人冲到小时面前,热络地打个招呼,下一秒,小时一定会扬起笑脸回应,一切可能都不一样。可是,生活就是在当下的自然反应中慢慢改变着。
每次走进校园的时候,每次走出教室的时候,每次经过那一排排教室的时候,小时都忍不住往那个方向看,期盼什么呢,期盼遇见吗,遇见之后呢,会有什么改变吗?只是,在这里学习的一年中,她们真的没有再见过几次。
期间,小时从另一位同学处得知,许愿她们觉得小时不理人,清高。小时听了,沉默不语,自己哪里称得起清高这个词,她不生气,却有些难过,她们真的认为自己会是这样的人吗?
小小年纪,谁又真正懂得谁。
后来上了初中,大家又一起换了同一所学校,大家都长大了一些,小时也在跌跌撞撞的成长中成熟了一些。在次数不多的偶尔遇见中,小时会选择在目光相触的一刻微微一笑,许愿也会微笑回应。
心中似是得到了一丝慰藉,可更多的依旧是遗憾和失望,遗憾那曾经温暖的时光停留在了过去,失望的是自己只能做到这样了。小时越来越清楚,从前,是回不去的了。
身边的人事变迁阻挡不了岁月的前行,我们还会遇到很多人,拥有刻骨铭心的情感。只是走进内心停留下来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无可替代的。小时由最初的放不下到以后的忘不了。
许愿,何晓,那是她儿时的眷恋,长大后回忆时不知不觉红了的眼圈。
现在的小时,对于人情世故依然笨拙,只期望能遇到纯粹的情感,无论亲情、友情还是其他。
现在的小时出息了一点点,当她处在一个陌生环境时,她会适当地选择厚脸皮搭讪,认识些新朋友,让自己更好地融入新环境。她会偶尔主动联系下为数不多的旧友,但是还是会不知道说些什么。
现在的小时如果能回到过去,一定会在看到分班情况后,压抑着满腔的难过,走到她最好的朋友们身边,抱着她们的胳膊,撅着嘴伤心地抱怨:“怎么办,我跟你们不在一个班。”未来,会不会不一样。
回忆中的那些年,几乎每一帧画面都有她们的身影,哦,偶尔还会有一个自习课上朝她扔纸团,夕阳西下,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的,叫周沐的少年。
身边的你我,你我的那些年,那些年的快乐也好,意难平也罢,如今是否还会在记忆中胶着。也许可以叹一句:往事不可追,未来犹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