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再爱我一次!
在我房间的书桌上,永远都放着一个用相框框起来的照片,有记忆以来大概是三岁,90年代初,在一个小县城的照相馆里,妈妈的长发及腰,梳理整齐,她穿着翻领的白色上衣,黑色裤子,一身质朴无华,我则穿着一套可爱的红色棉衣。照片的背面,黑色字迹写着92年秋。妈妈面容清秀,她紧紧的抱着我,我一脸呆萌的看着镜头,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在那个只有单车和白衬衫的年代,人们的心灵如同黑白电视般纯粹,就像未曾受过重污染的蓝天 一样干净。
我们住在一个并不繁荣的悠闲小镇上,四边被山环绕,那时我们镇中心的主干道河流并非像如今这般荒凉,杂草丛生,小的时候我们总会跳到河里玩耍,河水清浅,清澈见底,浅浅的河流下面覆盖满了小石头,上面有很多小鱼儿游过,河两边青草嫩,竹儿高,河的另一边则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瓜果。有时妈妈在一边辛劳的浇水、除草、施肥,我则在一边看小虫子爬来爬去,或者拔草玩儿。
大概因為是家裡姐妹中最小的一個,六、七岁的我依旧是个爱粘人的小哭鬼或者说跟屁虫,无论妈妈去哪里做什么,我总是紧紧跟随,害怕一转眼妈妈就不见,若妈妈不得不暂时离开,我就会哇哇大哭不停……但是妈妈通常也喜欢把我带在身边,于是每天洗衣,做饭,种菜等各种家务活,都是和妈妈一起度过的快乐日子,只要妈妈再身边,我就觉得很满足,很安全,又很幸福。在妈妈一手提着衣服去河边洗衣的时候,一手牵着我,而我的另一只手上总是有妈妈给我买的几毛钱或是几分钱的零食,一边走过街道,一边津津有味的舔着零食,那感觉就是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我觉得这话说的一点也不为过。
那个年代并没有什么像现代般繁复臃肿的娱乐活动,印象最深刻的是在清晨繁忙的家务活后,妈妈偶得一饷的午休,她喜欢听收音机,每每听到收音机里传来李春波的《小芳》“……谢谢你 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我机灵的小脑袋转着,然后将衣柜里妈妈的白色内衣翻腾出来,问 “这个是不是‘年代’(客家话的谐音)?” 妈妈忍不住大笑起来,摸着我的额头,把我紧紧的抱在怀里,一阵亲吻。妈妈很爱听的歌都是那会儿的流行经典,像是《萍聚》《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小城故事》《真的好想你》《潮湿的心》《九百九十朵玫瑰》……每一首她都曾很认真地教我唱过,所以直到二十多年后的现在,其中每一首我都可以顺手拈来,耳熟能详。
要说一件和妈妈只去过一次的地方,那地方大概便是电影院,那时候看电影在人们的心里是多么新鲜和潮流的事啊,妈妈你是那么疼我,在家里经济贫苦,没有什么盈余 的情况下,你依然想办法带我去看了一场电影,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长长的一排排座位,那么大的屏幕,虽然电影的故事情节都已模糊,但我永远的记住了里面的那个如我一般大的小孩,用尽全身力气哭着跑着追着他的妈妈,嘴里一遍一遍喊着,而他的妈妈也万般不舍地离去,那可怜娇弱又无助的模样,多么像妈妈离开时的自己啊!小小的我眼眶里也盛满了眼泪,而坐在旁边的妈妈更是一遍遍偷偷地抹着泪水。那电影院昏黄的背景灯还有那永远也忘不了的电影名字——《妈妈,再爱我一次》!
妈妈出身在一个深山的农村里,那时刚好是文革时代,国家动荡不安,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小时候生活非常贫困艰难,几乎一年四季都穿着那几件打过补丁还不够长的裤子和薄衣裳,冬天也没有棉袄御寒,吃的全是木番薯和糠米,很多时候都处于饥寒碌碌的状态。听外婆说妈妈小时候读书成绩非常好,但因为要照顾两个弟弟,初中就自主辍学在家帮忙务农和带孩子。
爸妈那时候的婚姻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妈妈到了十九岁就嫁给了爸爸,据妈妈回忆,他当时连爸爸长啥样都没看清便订了婚事,后来打趣说,当时你爸多高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他这么矮就不嫁他了。爸爸总是在旁边沉默的笑笑。那时计划生育抓得严,要不是爷爷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期待母亲再生一个男孩传宗接代,让已经生了我两个姐姐的妈妈在怀我的时候特别的顾虑重重,可是担忧并不起作用,最终妈妈还是生下了我这个女孩子。从此以后,妈妈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经常受到爷爷各种冷嘲热讽,甚至被指着鼻子大骂没用,让她滚出家门。妈妈的坚毅和勇敢至今让我每每想起都不禁心酸流泪。后来她带着我们姐妹仨身无分文的离开了爷爷那个家,和爸爸白手起家到现在,其中的辛酸和不易恐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多少难熬的日子就这样走了过来,很多乡亲和邻里的帮助也让他们甚为感动,铭记于心。
在那期间刚好是计划经济结束,商业经济的开端,大城市的经济发展迅速,于是很多乡村妹子到深圳打工热的潮流刚好被妈妈刚赶上了,对于当时爷爷的唾弃 和过激行为,妈妈总是默默流泪,加上为了补贴家用,她唯有咬牙忍耐,舍下我们三姐妹,独自去了深圳打工,在我渐渐长大识字时,从衣柜里翻出一叠当年爸妈的通往书信,妈妈在大城市里第一次知道了外面世界的广阔,在那里,妈妈找到了一种很久未有的“自由感”,因为对比家里的繁忙琐碎,在那一年里她是轻松度过的,除了每天夜晚对亲人对孩子的思念。但她每天都省吃俭用,极少花钱在自己身上,每次写信都在信封里面附上几枚邮票,让爸爸省出几分钱给我买个包子吃。纵使如此羞于表露自己感情的爸爸也忍不住思念的忧伤,劝妈妈早些回家。一年后妈妈终于回来,看见我们姐妹仨在泥地里玩,弄的满脸都是灰土也无人管教,不禁潸然泪下……抱着我们说,再也不离开了。
后来爷爷得了重病,卧榻不起,每每放学,爸爸都叫我去给爷爷送饭。而我那任劳任怨,慈悲善良,一生都受制于爷爷的强权压制下的奶奶,过早的离开了人世,她一生只有辛勤苦役般的上山拾柴火,背对太阳耕田,挑担浇菜到日落,做饭洗衣喂孩子……似乎没有享受度过一天。爷爷的经济来源唯有年轻的叔叔和爸爸承担,那时爸妈经营的小餐馆也有了起色。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爷爷到了晚年时节对妈妈颇有悔改之意,后來大家也漸漸原諒了年老多病的爷爷。
但是,或许爷爷永远都不可能猜到,在他去世十多年后,经历了重重磨难的妈妈,在今天有了怎样辉煌的战绩!我们姐妹都已长大成人,纷纷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用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以自己出色的能力和担当获得了镇政府和街道邻里的认可與支持,成了我们镇第一村的妇女主任,兼镇民間文化艺术协会会长,和一家茶叶馆的老板娘。她带动了全镇妇女的休闲文化娱乐活动,举办了无数次镇和村的文艺节目晚会,成立多个乡村小学公益活动,送书本送棉被进村。还带动大家种百香果扶贫致富项目,提升了镇村的经济效益链。
如今,她不仅是个令人敬重的妇女,更是一个尊老爱幼、无私奉献的母亲。
时光悄然流逝,妈妈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操劳,为自己的事业付出,偶然也有生病不支的时候,但每一次都是坚韧的挺过去,妈妈的青春是晚来的青春,妈妈的青春是无悔的青春……她用自己强大又无私的力量撑起伟大的“半边天”。
都说,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渐渐发现妈妈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了,眼睛也有些看不清太过微小的字体。但是,我多想在小时候,在那青山绿水之间,在阳光穿越树林,生出露珠的叶子依然鲜亮,她的容颜依然美丽,在那个小溪旁,在石榴花盛开的山涧,你用手瓢了清澈的水,微风吹动着我们的刘海,你的发尾,我依偎着你,小脑袋啜饮着你握在手心的水,就好像是生命的源泉之水,这个画面构成了儿时最让人怀念的美好時光,妈妈,我好想你——好想你像从前那样,再紧紧的抱着我,高兴的亲亲我,就好像我是你最得意的心肝宝贝儿,妈妈,让我像儿时那样,再爱你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