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础学院转化医学教研室的师教授在学生面前都是一张扑克脸,这会看到萧战却嗔怒道“萧先生,你这礼物送得太没诚意了。”
师南生教授的办公室明朗开阔,一墙之隔的会客室里摆放着沙发,桌上摆着茶具,焚着香,香味是淡淡的木质香。
几个学生围在一齐讨论选修课的作业。他认得,其中一个就是给他指路的助教家明看到萧战,微笑点头。
“我打电话去订咖啡,要用那张礼品卡,你猜猜怎么了?”
“美女老师订饮料,可以打五折。”
“那个连锁咖啡店倒闭了。”南生没好气地说。
“哎呀,都是我不好。”他一脸无辜。
“这怎么办,好不容易我请客,没意思。”
南生嗜好提神饮品,诸如茶叶咖啡或可可,而且体质也好,别人睡前一杯茶,睁眼到天亮,她却可以正常入睡。她皮肤白,黑眼圈常年挂着,用什么眼霜都不好使,除了皮肤薄血管清晰可见外,就是跟长期喝咖啡有关。
一个学生提出说,喝咖啡就免了,给帮大家泡茶吧。
桌上摆着茶叶,泡茶的同学递过去松香,一个女孩接过去后,把松香粉撒在地上,用脚踩了两下。
“这是让你撒在香炉里的。”泡茶的同学急了。
“呆头呆脑的。”旁边的人窃笑。
萧战多看了两眼。
那个女孩脸色很白,有点窘意。“对...对不住。”
“还不如喝咖啡呢。”
说起咖啡,莫氏风水顾问苏承贵所说的咖啡豆期货,果然一败涂地,牵连了那么多人,这些投诉无门的消费者,股票亏损的股民,家破人亡的小市民。
他觉得很值得和这个口没遮拦但开口必中的男人详谈一番。
助教家明靠过去,给萧战到了一杯茶。
“对了,你认识要紫荆吗?”
“那个就是我们兴趣选修课的学生,这个姓很特别,我记得的。对了,那天她也有上台表演。”
脑海里出现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是一个垮特别窄穿短裙热舞的女孩。他拿起褐色的抹布沿着淡黄色的玉石桌面,擦着茶迹,不经意问“那她今天过来吗?”
“她最近经常请假,据说身体不是太好,等下下课会过来的。”
他这下就留心了,这个姓确实很特别。
办公室内,南生正在看书。她正在准备染色体与遗传病的课件。一个个小蝌蚪一样的染色体排列在课本上,这是她正要和产科医生合作的课题,这些小蝌蚪缺头断尾,或者头尾倒挂的,都可能隐藏着遗传病。
她专注的侧脸,浓密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师教授,正想请教你,如果患有多囊肾的女性,遗传给下一代的机会大吗?”
“你哪来那么多病友?”南生不屑地说。
“这是在和我较劲儿呢,那今晚请你吃饭如何?海边西餐厅,拿破仑酥饼做得好极了,像摩天轮垒砌起来,每层的水果都不一样。”
甜品果然是女人的软肋,这位师教授脸上阴转晴天:“哦,是有点意思。说说你的问题吧。”
“这不正是我处理的案件吗,小傅查到死者莫赞臣生前有和慈善总会签约死后捐赠眼角膜。”
“哟,还是个大善人。”
他打开手提电话的留言信箱,播放一段语音“老大,我查到的是莫赞臣确实做过器官捐赠的登记,慈善总会反馈,大体损坏严重,脸部被烧毁,眼角膜是无法捐献的。”
“然后呢?”
萧战摁下一条语音的播放,“另外有个消息,莫家老夫人正在等待肾移植,莫赞臣那么热心要捐献眼角膜,其实也是为了给他母亲争取肾源,让慈善总会有个好的印象,在轮候肾移植时,那些热心公益并签订器官捐赠卡的人是可以为自己的家属争取优先的资源。”
“那就是跟无偿献血一样,自己献过血,车祸地震做手术的时候也可以首先获得血库资源,家属同样也享受这些权利。”南生明白了。
“没想到,这些有钱人,在享受稀缺医疗资源的时候,也不能轻易插队,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归根到底,也是因为器官移植手术难度太大了,器官不能再生,肾源少。哎,你说的多囊肾,是莫赞臣的妈妈?”南生托着下巴,“据说她是续弦,却不是很得宠。”
“大教授,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
“拜托,这里是香岛市,狗仔队那么多,金融财经周刊都可以写得跟娱乐杂志一样,豪门恩怨,对簿公堂,婆媳斗法,女明星一入豪门深似海。我怎么会错过。”
“那就拜托师教授,找些多囊肾的研究文章,我想多了解一下。”萧战直视着对方,脸带微笑,眼神却很执着。“对了,今晚有个老朋友也来,他手上的豪门恩怨八卦可不少。我们有大把故事可以听。”
“谁?”
“阿祁。”
没想到南生摇头摆手,“那我可不来了。这个遗传学咨询我免费提供,饭可免。”
“怎么了吗?”萧战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些过节的,他一直在内地工作,而在香岛市打拼的两个老同学却断了联系,提起阿祁,南生又是神色不满。
“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他认识的南生总不至于因为恋爱分手就对另外一个人打上差评,假设他们有过一段。
“他这个人,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难道你听了他的内部消息,炒股赔钱了?”萧战逗着她说话。
“哎哎,我可是不喜欢赌博。”
“那是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南生拖长了语气,“我是看不惯他帮有钱人打官司,颠倒黑白。说来话长,约莫几年前,有个一个案件,他帮莫赞臣洗脱罪名的。当事人还特别惨。”
这个萧战是从没听说的,但是香岛市在回归祖国前,行的是大英法律,辩护律师在公堂上可以雄辩滔滔,所以出名也很容易,那么很有可能他是在那一次辩护上一战成名,获得了莫家的信任。(补充)
“大概3,4年前吧,我们也是刚来香岛发展没多久,我才进的大学,正在从助教做起,阿祁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旅社,我还去现场旁听了。莫赞臣那个人,据说爱玩女学生。”
“男人都喜欢年青的。”
“大可不必,萧先生。”每逢他的好朋友这么称呼,肯定是对他不满了,南生竖起中指,轻点在眉间示意警告“你以为女学生是我们学校那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吗?那是从中学里找的,这个人癖好太恶心了。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这个是犯罪。”
萧战的神色顿时严肃,“我把刚才的话收回。”
“那是个中学生吧,据说为了和莫少爷谈恋爱,夜不归宿被学校开除了,后来被莫赞臣踹了,女学生有点抑郁症吧,想不开自杀未遂。”南生叹了口气,“这个事你可以查报纸的,女学生家属提出的控诉,认为自己女儿被不正当侵害了。现场可真精彩,辩护律师和被告人一唱一和,这个莫家三少爷还成了情圣。阿祁拿出通话录音,短信邮件,把莫和那个女孩的关系定义为谈恋爱,还一直发动媒体,污蔑受害人,媒体通篇以sugar daddy,援助交际的名义去写他们的关系。后来那个女孩子第二次轻生,终于医院救不回来。”
“那就是说,原本可以以性侵未成年人的法律来控告莫赞臣,结果因为女孩并非完美受害人,甚至让律师找到很多双方交往的证据,这些可能是约会餐厅的发票、购物的发票来作为补充说明,从诱奸到恋爱关系,这样就可以将罪名下降。”
“八卦周刊的记者也是喜闻乐见吧,什么恶俗文章标题都可以写出来。”
他知道阿祁熟悉法律,必然是胜券在握。恋爱的事情是没法评价的,不过年长的男性和未成年女性的恋爱关系是不能对等的。
洛丽塔的情结,可能每个男人都会有,但受约于每个人的社会地位,可以掌握的资源,可以碰到的女人,所以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付诸行动。
历经各类案件,触摸过人性最黑暗的角落,他一直觉得,在摈除资源支配以外,才有资格谈道德。
然而南生是一个女老师,一个同情学生的人,她的言辞必然很批判,谈起莫赞臣的态度也很尖锐。但萧战却知道,律师为了赢得一场官司,手段可以很龌龊,也可以说是钻空子,这就是成年人社会里的智慧的角力。
他现在需要重新审视这个案件,如果是熟人作案,是仇杀或情杀的可能性大吗,现场又具备什么样的犯案条件。
图书馆里特别安静,因为是午饭时间走了不少人,和自己的学生时代一样,占座的人把书本摆放在书桌上宣誓主权,就去食堂了。
顶着一头羊毛卷烫发的图书管理员专注地拔眉毛,扫了他两眼,萧战拿着南生的借书证就混进来了。
书架侧面按年份和索引号排列着各个年份的报刊,他专门从1985年的报纸期刊开始翻起。
“大律师香江第一战,桃色纠纷案连环追踪”,“女学生失恋跳楼,家属哭震9号法庭”,发脆的报纸有些年份了,印着惊悚的标题。他轻轻地捻起翻过来,这些老报刊习惯把标题从上往下印刷,他看得有点费劲。
“从法律上来说,我们没有任何问题”,副标题是他的老同学阿祁对媒体的表态,他戴着华伦天奴的墨镜,站在被告人的身前,挡住了四面八方伸来的采访用麦克风。
如果说受害人已经满14岁,在法律来说确实是个漏洞,与已满14岁但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发生关系,在取得受害人的同意下,就不能以强奸罪入罪。
萧战处理的性侵案件里,由于取证困难,加上媒体的肆意报道,不少受害人最终都无法顶受外界的压力,要么撤诉或庭外和解。
印着标题的报纸上,有人用橘色的荧光笔沿着字体画了下划线,他翻了另外几份有报道案件的报刊,都被人做了标记,是谁和他一样关心这个案件?
这个平静的校园里竟然和一宗杀人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距离半山豪宅区也不到半小时车程,如果在南生生日当天有人作案或者参与了,真的并非没有可能。
阳光透着树丫洒进书桌上,他一边思付着,一边用手轻轻抠着借书卡上的照片,进来前他借故把自己的照片用唾沫粘上去,这可千万不能让南生知道。
“同学,你要不干胶吗?”说话的是一个戴着手套的女孩。
“哦,有的话就麻烦你了。”
女孩递过去一个浆糊棒,“这边要午休了,麻烦你尽快离开。”
萧战轻轻说了句谢谢。桌面上的书被麻利地丢进双层手推车,意思是你这个人还不赶快走,阻碍我们午间休息了。
“你把这边的书收拾一下。”
跟在旁边的一个女孩面无表情地开始整理,她的发量很多,束起来像一根毛笔,弯腰时一抖一颤像在空气里画圈。
看到萧战手上的报纸,女孩脸色一变。
这是响起了叮叮咚咚的音乐,是指定的提醒关闭图书馆的音乐。
“这里不能午睡哦。下午2点半请再来。”
“哦,好的。”看来对方把他看做在图书馆午睡的学渣了
虽然这个事在大学也经常干,可自己却是个在课堂瞌睡仍能拿到奖学金的人。
香岛大学靠近海边,风阵阵吹来却很热,萧战厚着脸皮挨近玻璃门,蹭着从图书馆门缝吹出来的冷气。直到那个女孩子走出来,他立马跟上。羊毛卷大妈眉毛修得细细窄窄,一脸我懂了的神情。
“是要紫荆同学吗?我们能否谈谈?”
“你是谁?”女孩吓一跳,神情紧张。
“我受莫家委托,是私家侦探公司的负责人,姓萧。”
眼前的男子文里文气,但却和校园里的男学生气质截然不同,他的语气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不认识。”女孩子转身就要跑。
“你知道莫赞臣死了吗?”
女孩单薄的背影猛地震动,这下她脱不了关系了。
“如果你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么吃惊。”
“你在胡说什么。”
“你的哥哥至今失踪,家里人意外身故。”
“跟你有什么关系!”女孩子瞪着眼睛,眼眶红了。
“很抱歉,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
“我的爸爸妈妈死了绝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让他去赌期货,掉进陷阱了。”
“他”指的就是莫泽彬,大陆给的档案里显示他还是莫氏的员工。他特意再问了大陆调出来重新看了一遍。
“赌博的事情就是风险巨大的。这些期货还是有逐级分销的体制,就是说有人组织放消息,引诱其他下线去买,上级就可以获利。”
“我不想再听这些事,都是有钱人的游戏。是他们害死了我爸,然后还带走了我妹妹。”女孩蹲在地上,眼泪从指缝里渗出。“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没看过,就这样没命了。”
“我们还有机会,和我合作,可以把害死你爸爸妈妈小妹的人全部抓起来。利用金钱玩游戏的人,也会被游戏制度惩罚。坏人不会有好下场。”。
这个世界为什么有魔鬼,因为它是游戏的一部分。
对于此时的要紫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她仅仅是一个死了家人的19岁的女学生。
路边走过的学生注意到他们,有个跪倒在地的女生一直哭泣,也不知道是不是情侣闹分手。驻足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同学认出紫荆,连忙过去。
“怎么了。”一个同学过去扶起紫荆,同班的人听说她家中遭遇变故,申请了病假,在图书馆帮忙勤工俭学。
“萧先生,你是来找学妹的吗?”助教家明碰到了他们。
“我们刚好谈起一些事,情绪一下子激动了。”
“咱们先散了吧,没什么事情了,大家回去宿舍吧。”
“我们先撤。”听到兼职辅导员这么说了,几个女生扶着紫荆,有个捡起她的书包,然后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几个看热闹的路人也散去了,唯独在人群中一个几乎和他平视的身影一直盯着他。
感受到视线,他朝这个大高个儿看过去。是一个穿整套运动装的女生,宽大的拉链外套显得她肩膀平而宽,下身笔直硕长。
萧战感觉有点尴尬,无论如何自己都像在校园里惹女孩子哭泣的坏人了。他努力保持平静,朝对方点了点头。
女生头小四肢长,皮肤很透亮,只是眼睛短而小,眼尾斜飞,像一个画得饱满倒过来放在脸上的逗号,眼尾那道深深的折痕快要扫进额侧的碎发,她神色茫然地。
他认出来了,是那个不会泡茶的女孩。
“嗨,同学,那天你也有上台表演。”
“啊,是的。没什么事吧,我先走了。”女孩子有点手足无措。
萧战有点怀疑,自己有如此地面目可憎吗?
这个女孩似乎有点表达障碍,说不上来。
今天真是吃饱了闭门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