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光短(景初番外)

(PS:是小江湛如两个年级那个景初,不是沈念夏朋友那个景初。)

回家的时候路过距离菜市场不远的一块空地。崎岖不平的地面,有孩子在那里踢球。两块砖头垒成的球门,让我想起小时候,我也是在这样的地方踢球。我经过的时候,一直足球正好飞过来。胸部停球,转身射门,足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挂球门左上角。

很多人在欢呼。

江湛如从球场的另一端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景初,这球进的漂亮。

然后我回过神来。没有球门,没有欢呼也没有拍着我的肩膀微笑的江湛如。不远处的孩子大声喊,你把球踢到泥里去了。

我歉意地笑笑。距离球最近的一个孩子把球从泥里挑出来,他们继续踢球。肆意的喊叫,卖力的奔跑,稚嫩的面容。将要下雨的天气。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江湛如,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我的球踢到了路过的她的脚下。

那一天她穿着AC米兰的队服,漂亮的红黑剑条衫,头发披散下来,眼睛明亮,笑容无所顾忌。

她说,球还你。然后足球向我飞过来。

那一瞬间,我忘了反应。球擦着我的飞过去,落在坑坑洼洼的场地里。我像所有第一次坠入情网的傻小子一样,呆呆地看着她走远。

若干年后,我试探着问起她这件事。果然像我想的那样,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了。

在大学校队的时候,我竟然遇见了景初。这个和我拥有同样名字的男人。踢同样的位置,我是他的替补。

打大学生联赛的时候,常常是我上他下。他下场时和我击掌。事后想起来,有些滑稽的感觉。

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

但是最好的年纪已经过去了。

因为她在场边所以总是想起一个人带球突破的年纪。

中午迅速解决掉午饭到图书馆帮她占位置的年纪。

认为自己光芒万丈终将功成名就的年纪。

一个人在礼堂里挺着她的大提琴独奏的年纪。

认为只要自己坚持下去就可以让她爱上自己的年纪。

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做到的年纪。

但这样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并且不可能再回来。

我想起那时我用半个月生活费给她买了一束玫瑰。然后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天吃泡面傻笑。

我想起我生日的时候请她吃Pazza Hut,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埋头苦吃结果吃的实在太多最后把她吓到。

我想起她毕业之后,学校外面高高挂出来的光荣榜上她的名字和耀眼的学校,那时我抬起头注视她的名字,阳光铺撒下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想起我们在那家叫做罗带同心的情侣衫小店印制的情侣衫。那个时候手牵着手在街上闲逛,阳光灿烂地披洒下来。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罗带同心的下一句。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我想起在高三毕业晚会的那一天,高一高二的学生已经放假了。我站在她的教室的外边等她。她穿着酒红色的礼服,正在为大提琴独奏做着准备。然后高三的演员从教室里走出准备去演出场地。我拦住她对她说,我喜欢你。她微笑着说,我知道。和我在一起好吗?好,她竟然说好。那一刻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一直站在那里傻笑。那一天我觉得我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那个时候,是最好的年纪。我骄傲,自信,拥有我梦寐以求的爱情。

最最要紧的事,我还没有失去我的奶奶。

我的记忆里没有父母的印象。正是因为没有印象,我并没有感觉到多少作为孤儿的痛苦。小的时候老师看过家庭情况调查表,总是一脸怜悯地看着我。有一天上午我请了病假没有去学校。下午觉到病好了就决定去上学。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听到老师说,景初是孤儿,大家在他面前不要提爸爸妈妈的问题。

我并没有什么生气的感觉。但是也没有觉得高兴。我不喜欢这样刻意做出来的怜悯。况且,我的奶奶对我很好。

我想这样就够了。

我没有想到陈莲意会找到湛如。那时候我刚刚读完高二。

俗套的剧情。这样的事拍成八点档我相信都不会有人看。

陈莲意。住在我家附近的寿衣店老板家的女儿。我的...应该算是青梅竹马。从穿着开裆裤开始我们就在一起玩儿,然后同一所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竟然也一直是同班。

我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像从前一样在湛如放假回家的时候约好时间在“罗带同心”小店见面。

我听见陈莲意大声说,你就是景初那个对象?

我听见她说,你太抬举他了。我就是觉得高三挺没意思的想找个人陪我。

我一下子定在那里。然后她转过身。

我紧紧攥住手里的玫瑰。

长久的沉默。

那朵玫瑰上那些尖锐而细小的刺扎进手里,有轻微的刺痛,却并不让人难过。我发誓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想,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感到受了欺骗,至少是在那一瞬间。我认真的感觉手上轻微的疼痛,心里无知无觉。

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江湛如。

现在想起来,也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再问,她也可能会像我解释。或许她怎么想都没关系,我还可以继续再争取。

但是当时,我太骄傲。

于是曾经那样刻骨铭心地爱过的人,我就看着她越走越远,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这样算起来,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一共是一年零三个月。

只有这么久。

只有这么短暂。

高考之前的一个月,我的奶奶去世。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七岁之后我就不曾流过眼泪,知道奶奶去世的时候。

现在想起奶奶来,我还是会感受到眼睛的湿热。

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一直发誓要报答奶奶。我告诉她攒够了钱就陪着她到法国去旅游。我答应过她给她找个漂亮的孙媳妇。我说要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奶奶是会读书的人,毛笔字写得非常漂亮,我还答应过她要送给她最好的湖笔和歙砚。

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了。

永远没有办法。

我没有因为自己是孤儿而感到过太多的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有父亲和母亲的家庭是什么样的。那样的生活我没有经历过,所以不会觉得痛苦。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无所谓失去。

而奶奶不同。在我十九岁的生命里,她一直陪在我身边。她看着我长大。

她的关心,她温柔慈祥的目光,她灰色的旧外套,她看到我的成绩单是脸上绽放的笑容,她煮的小米粥煎的黄花鱼,她练习毛笔字时身边萦绕的墨香。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个时候我正在拿着最后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兴冲冲地回家。推开家门的时候看见隔壁的邻居。

突发的疾病。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奶奶身上。

从未。

一直到奶奶去世很久之后,我依旧觉得她并没有离开。好像我推开家门,就会看到她微笑地坐在摇椅上读报纸,透过老花镜慈祥地看着我,等着我,喝她煮的粥。

葬礼的时候陈莲意拉着我的手。她说景初,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一个月后的高考,我的成绩掺不忍睹。

我决定复读。

平淡无波的一年。辛苦。但也好。没有时间用来怀念,我的奶奶。江湛如。我曾经年少的时光。

高考之后,我去了南京的学校。南京。这里是奶奶的故乡。

我在曾经和江湛如在一起的,与我有着同样名字的人的学校。我们甚至连专业都是同一个。

入学的那天,我看到江湛如的朋友,阮夕照。

她告诉我,江湛如已经出国了。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大二那一年的暑假,陈莲意来找我。

她说,景初,我爱你。

我说对不起。

她说你能不能对我说一句爱我。

我说对不起。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

总有一天,我有办法让你说。

然后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她笑嘻嘻地跑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帮父母寿衣店搬迁的时候,死于车祸。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奶奶去世的时候。疼痛没有奶奶去世的时候强烈,但也是持久的。

我一直都没有办法爱上她。我不喜欢说话尖锐直接的女孩子。我总觉得她粗俗。她对班上或者年级里跟我多说过几句话的女生说,他是我对象,你们别想打他的主意。她拽着我逛街,买最廉价的指甲油和口红,和小贩讨价还价,生气的时候当街打骂。我也不同意她不学无术逃课逛街考试作弊。

但我并不讨厌她,我是喜欢她的,没有办法变成爱的喜欢,对于亲人的喜欢。从小到大,她总是跟在我身边。我踢球,她永远是场边加油喊得最起劲的那一个。我受伤的时候,她帮我包扎,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她跟别人经常说谎,但是在我面前只说实话。有哪个人说了我半分不好,她就像是要和人拼命。在奶奶的葬礼上,她一直紧紧握住我的手。只有她一个人。

我不相信,她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

如果知道是这样,那天早上我一定会对她说,我爱你。

违心也好谎言也罢,我不想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终于知道,错过的事情就是错过了,无论怎样,也没有办法让一切重来。

大学里的暑假,我一个人在家里。窗外是高架桥,夜里火车开过的声音格外清新。既使关着窗,还是可以清晰的听到。从前我没有感觉到这个声音的苍凉。直到只有我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

我翻看从前江湛如送给我的泰戈尔诗集。

园丁集的某一页上,印着这样的句子:

For time is short.

因为时光短暂。

因为时光短暂。

在大学里参加了摄影部,在那里和江湛如的好朋友阮夕照渐渐熟悉起来。不是多话的女孩子,倒也不是很内向,摄影部活动的时候,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起很多事情。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提起。江湛如。或者说,我们都不知从何提起。

从何提起。未可名状的青春。那些年少时爱过的人。

我们读书的高中都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推到重建的教学楼。取下来又贴上去换了内容的光荣榜。已经退休的班主任。换了名称的教室。

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最后一场足球比赛。

大学的联赛,其实关注的人很少。但至少在那场比赛的时候,我们是认真的。大四的几个队员都踢得很拼命。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大家都隐约地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这样穿着球衣,和自己的弟兄在一起,这样踢一场比赛了。

以后的日子,面面对的是考研,工作,出国,结婚,家庭,事业。于是知道像现在这样在阳光下汗湿衣衫畅快淋漓地踢一场比赛是多么的奢求。

到底是输了。看台下似乎有大一大二的女生抹着眼泪。

该结束的总要结束。怎么挽留也没有用处。

我仰起头,强烈的日光放肆地照下来。衣服沾在身上,觉得很不舒服。队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以后只是换了个地方。”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以后还是要这样奔跑追逐的,还是要这样倾尽全力的。只是不是在球场上。而已。

晚上寝室里有时会谈起女生。谈着谈着话题总会转向我。我在寝室里唯一没有谈恋爱的人。其实没有刻意逃避过,只是也没有想过再去接近谁,于是我成了严刑拷问的对象。往往在这时候我会说些什么,把话题引向某些不太好的方向。这样的谈话到了最后就成了黄色段子的接龙比赛,我们说得很欢。于是我顺理成章地逃过盘问,顺理成章地知道大家又一次遗忘了这个问题。

然而每一次被人问起为什么一直不交女朋友的时候,我还是会想到她。我爱过的女孩。她有漂亮的眼睛和名字,笑容明媚,声音清澈。她喜欢穿着AC米兰的黑红剑条衫,把头发披散下来。她喜欢玩电脑游戏,皱着眉冥思苦想CM的战术,玩FIFA的时候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她会打网球,反手击球的姿势帅气漂亮。她喜欢油画,喜欢热烈夸张的线条和颜色。她临摹马蒂斯的那幅画到现在还挂在我们曾经读过的那所高中的美术楼。她的名字是江湛如。

江湛如。

我知道某一天,我会和一个安静的平凡的女孩子结婚,认真地对她好,对着我们的孩子微笑,偶尔也会和她去看场电影,在散场的时候手拉着手回家,看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细长。夕阳西下暮色沉沉的时候,一家三口在公园里散步,说起晚上的饭菜,孩子的功课,明天的生活。

关于江湛如的记忆也许会渐渐模糊,直到哪天我再也记不得。

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短暂。

大学毕业的那一天,我们都喝醉了。男生,女生,大家摇摇晃晃地从学校外面那个小酒馆出来。男生鬼哭狼嚎的歌声和女生的哭泣,失态的尖叫。我想我的神智还算清醒。至少一直清醒地保持到了走回学校的时候。女生们搀扶着回去了。好几个男生横七竖八地睡在了地上。没错,就是学校里的泊油路面。我踹了寝室里的老大和老三几脚,发现没什么效果。最后记得的就是我也一头倒在地上。睡就睡,谁怕谁,反正我还很年轻,禁得起折腾。

我大概是这样想的。

总之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头剧烈的疼,超出以前喝醉的时候。我想以后还是不要随便睡在往外面地上好了。

天色正在慢慢亮起来。不远的草丛里蟋蟀正在大声鸣叫。虽然是躺在水泥地上但是是我竟然可以闻到另一端草地上露珠的味道。

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都在痛。于是我甩甩胳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回宿舍。收拾好东西,我就要回到我从小学到高中居住的那个寒冷的北方城市。

清晨的校园,其实还算是安静。树林深处有女孩子读书的声音传来。没有起伏也没有感情上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我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继续向寝室走去。

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并不是十分理想。但还是坚持了下来。某一次出差,晚上的火车。对面的女孩子在看一本我没有看过的杂志。她下车的时候把杂志留在了桌子上。我提醒,她说不要紧,已经看完了。

我把杂志拿过来,无聊地随手翻着。

忽然看到了一个名字。是阮夕照在MSN上的名字,广陵。忽然猜想,是不是也是阮夕照的笔名。

是一篇十页多的小说,字印得很密,我看了一遍,没有看进去。再翻开看一次,好像迷迷糊糊地看见这么几段话。

“她轻声说,广陵,我要出国了。”

“在她出门之前,我终于忍不住问,

”既然爱他,为什么不解释?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广陵,你因该明白的。

“我确实是不需要问的。况且,昨天晚上她已经说了。”

“昨天晚上。

“她抬头看看我,如释重负的样子。

“广陵,你来了。

“广陵,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讲。

“广陵,我和他分开了。”

“广陵,你知道吗,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就是不想承认,我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么一个小孩子。我怎么可能。我爱上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平庸。但我是真的喜欢他。我现在后悔了你知道么?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但是我早就回不了头了。我不可能去跟他解释。我爱他,更爱我的骄傲。”

“俄罗斯。她将要去读书的国家。

"高中时代,我们还是同桌的时候,在地理课上一起开小差,对着地图册幻想。

“这是我们都喜欢的国家。

”莫斯科。圣彼得堡。红场。彼得保罗大教堂。冬宫。西伯利亚的茫茫森林和雪原。摩尔曼斯克的开阔海港。深沉曲折的贝加尔湖。军大衣。高筒皮靴。英俊挺拔的俄罗斯男子。风雪迷漫的街道。色彩鲜艳的披肩。伏特加。

“我对她说,无论是记得还是忘记他,只要你开心就好。”

是阮夕照写的吗?那个自始自终没有出现过名字的女主角是湛如吗?我是那个她不会面对面去解释的她爱过的人吗?这是虚构的故事还是真实的发生?

我抓起手机,查出阮夕照的号码,输入短信。输完的时候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然后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反复了两次之后,终于作罢。手机的短信息键入框变成一片空白。屏幕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疼。我想,我的调整一下屏幕的亮度了。

我想,也许我等的不是那些将要发生的事,注定要错过的人。我等的只是时间,等时间,让自己改变。

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我经常想起奶奶。陈莲意。还有从前的日子。

更频繁的,是在加班之后回到家里,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天空大亮,提着公文包去赶公交车。

我知道事情会慢慢变好。

我知道要认认真真地过每一天。

奶奶会高兴。莲意会高兴。

我也是一样。

而这,也是生者对逝者,最好的怀念。

若干年后的某一天凌晨时分,我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几乎没有车辆和行人的公路上,偶尔出现的路灯光,冰冷的风从摇下来的车窗里吹进来。收音机里正在放着马修连恩那首Bressanon,嘈杂模糊的声音夹杂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不知道为什么竟格外清晰。

两旁的景色疾速掠过。

却是不再回首。

那一天一个人开车开了很久。那条路很长好像没有尽头。离开不再回来的人很多一时数也数不清楚。经历过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原来短暂的,只有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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