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着蒙蒙细雨,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让人焦虑的霉味,我将黑色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可是阴冷的风还是不断地钻进衣领里,脚下的泥土也不断拉扯着我的靴子,让我一步步都走的很艰难,不一会,整个鞋底就沾满了黑色的泥巴。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再抬起头看看远处,在一个小山坡的另一侧,我看到了一处小海湾,一座灯塔立在半山腰,橘色的灯光照向海面,让阴霾的天气多少有了些温暖的气氛。我将右手的小皮箱换到左手,继续说着泥泞的小路向那片海湾走去。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虽然不过八九点,可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平时应该还亮着的天此时正被浓厚的阴云遮盖着,看上去,雨似乎又要下大了。
当我终于走到这片海湾上时,心里多少有些失望,这里应该是个临时海港,简陋至极,而且乱七八糟,空气里充满了鱼腥味和各种汽油柴油及其他臭味,沿着一条不怎么平整的路就到了只有一条街道的海港,一边挨着山坡的是一些低矮的房子,也有盖了两三层楼房的,这些房子统统都是营业的商店,酒吧,赌坊,旅馆等等。
而对着这些房子的就是一片黑色的海湾,海水很肮脏,一波一波的海浪推着白色的泡沫和海水里的垃圾冲上堆满碎石的海滩,发出催眠般的声音,有几只破旧的渔船停靠在码头附近,上面挂着破破烂烂的渔网,大部分渔船上都住着人,这个时候,应该都挤在酒馆里喝酒。
更远一些的地方竟然也停着一两只大型的船只,只是空气被雾隔着看不太真切。雨果然越下越大,靠近海港方向的街边隔着很远才有一盏朦胧的路灯,一阵海风吹来,吱吱呀呀地来回摇晃,似乎就要倒下来似得。
两三个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渔夫正从我左前方的一间酒馆里走出来,嘴里一面唱着不成调的民歌,一面又在念叨什么,几个人就又大笑起来,两只脚来回绕着歪歪扭扭的向我的方向走来,我想他们应该是要回自己的船上去。
我抬手将我的帽子往低拉了拉,低下头快步往前走,却还是被这几个醉汉拦住了去路,他们自然看得出我是个女人,于是伸出手来拉扯我的帽子,我向后躲了躲,没躲开另一个人的手,他一把扯下了我的帽子,正当他们哈哈大笑时,看到我的脸,他们的笑容立即僵在了脸上,因为,我让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布满皱纹,两颊还有冻疮的苍老的脸,他们赶忙向我道歉,然后躲闪着离开了,我笑了笑,重新戴上帽子,向一间小旅馆走去。
雨越来越大,我不得不加快步伐向那间门外挂着一个小木牌上画着一张床表示旅馆的地方走去。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我走进去反身关好门,雨还是顺着门框灌进房间里来。
说是旅馆,进门对面是一排柜台,上面摆放着一些玻璃杯,几只旧碗,几个大玻璃瓶,里面放着烟草和糖果,柜台背后的墙上是个小木架,上面摆着一些杂志,毛巾等,最下面一排挂着几把钥匙。
右手边挨着墙放着两张破旧的餐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守着一碗汤慢慢地喝着,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对于我到来,他似乎并不在意。左手边是通往楼上的木质楼梯,墙上的墙纸已经长时间没有经过打理,全都被潮湿的空气从墙面上剥离,一块块地打着卷挂在那里。
空气里充满着潮湿的霉味,我站在原地摘下帽子,抖落身上的水珠,坐在吧台软椅上的一只猫本来正在睡觉,听到我进来,抬头看了一眼,便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我腿边蹭来蹭去的并发出欢快地叫声。
我弯下腰将它抱起来,它立即伸出舌头来舔我的脸。此时,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从楼梯下方的门里走出来,那道门后面应该是厨房,她身上还系着洗的发白的长围裙,她看见我,礼貌性地向我点点头,问我是不是要住店。
我笑着走过去,她伸出手将猫从我手里接过去搂在怀里抚摸着,她一头干枯毛躁的棕红色短发,打着卷无精打采地顶在头上,脸颊削瘦,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而变得暗黄,松弛的皮肤让她显得比本来的年纪更大一些,下垂的眼角让她显得很颓废而绝望。
她穿着过时的墨绿色长裙,衣领和袖口都磨得起了毛边,只是她手指上戴着的一枚和她身份及生活状态完全不相配的宝蓝色的金戒指,被头顶上不怎么亮的灯光反射出灼灼的光芒。
“我住店。”我说着坐在柜台前的板凳上,将小皮箱放在脚边并摘掉了手套。
她见我正在打量她的金戒指,忙说:“哦,别误会,这是之前的一个房客欠了我一年的房租补偿给我的,其实,我也没想要,他是个好人,常常帮我干些体力活,后来,他病的很重,没法子再去船上干活了,就长期住了下来,唉,也是个苦命的人,没亲没故,到死,就留下给我这个戒指,说是,当年在海底捞上来的。”她倒是不见外地跟我聊起天来。
“原来如此。”我说着,她拿起旁边的茶壶来,给我倒了一杯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茶。
我接过来道了声谢,晃了晃这才往嘴边送,热乎乎的咖啡喝进胃里这才觉得暖和多了,关于这一点她丝毫没有察觉,只是低着头抚摸着那只猫。
“这家旅馆是你自己在打理吗?”我问她。
她抬起眼皮看看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这个店其实是我先生提议开的,我们当初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他很漂亮精神,和他的朋友们比起来,他最惹人注意,我们不是在这里认识的,是在一艘船上,我当时和几个好伙伴去旅行,就在一艘船上,那艘船叫幸福号,我记得很清楚,他在船头弹吉他,很好听,我就跟着音乐唱起歌来,这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我们就认识了,相互留了姓名。
“后来我们就经常通信,他在一家船厂工作,世界各地来回跑,后来他说遇到我,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安定下来的想法,于是,在我们认识了一年以后,他向我求婚了,而我也答应了。”回忆起这些,她的眼里还是会泛出幸福的光芒。
“后来,他说,他看中一块地方,很安静,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生活,我愿意跟他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去,接着,我们就来到了这里,他买下了这个房子,一开始,只是当作商店,后来赚了些钱,就改造成了旅馆,生意也过得去,我觉得我非常的幸福,甚至想到等我们老了,还是守着这间旅馆,偶尔划船出海去。“可是,我的想法再也实现不了了。”她说到一半,那个老人喝完了他的汤,走到柜台前来拿出两个硬币丢进了柜台上的一个大玻璃瓶里,然后冲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怎么了呢?”我问。她弯腰坐下去,接着说:“旅馆经营了有一年的时间,我怀孕了,成天守在家里,不能经常和他一起出去采购东西,他就自己去,一个月出去两三次,后来,我们的儿子出生了,他出去的次数也少了,但是生意还是不太好,他就说要去工作,赚钱养活儿子,于是就出去两三个月才回来,带回来一笔钱和很多漂亮的孩子的衣服,玩具。
“等我们的儿子三四岁的时候,有一个冬天,他去工作,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当时吓坏了,因为他出了事,四处打听他的消息,甚至报了警,半年之后,警察来告诉我,我的先生活的好好的,只是在另一个国家,和另外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不肯回来了,还是托人带给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好好生活,你知道吗?我当时一点也不想活下去了。”她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我能感到她深切地悲伤,她用一块大手帕擦着眼泪,“可是我还有年幼的孩子,我怎么可以死去?于是,我每天带孩子,每天晚上躲在房子里哭到天亮,怪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