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郿县城外,流水潺潺。
溪河旁,柳枝迎风招展,在暖阳轻抚下,肆意飞扬。
“白起哥哥!”
青衣女子嫣然回头,指着别在自己耳边的红色野花,冲身后男子笑道,“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男子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走上前来,俯下身,盯着她白嫩的小脸打量片刻,淡淡道,“丑死了!”说完,抱着怀中装满衣物的木桶继续前进。
“哼!”青衣女子鼓起腮帮子,头一甩,气呼呼道,“你……你这个坏人!就知道欺负我!”
走在前头的男子嘴角一扬,内心如沐春风,但脸上却又故作镇定,“还不快走,马上就要开饭了!”
话音一落,青衣女子身下传来一声“悲鸣”。
咕噜咕噜。
青衣女子慌忙捂起肚子,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这才缓缓松开手。
谁知这时前方男子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我可听见了哟!”
一听这话,青衣女子白皙的小脸瞬间涨红,她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前去,嗔道,“听见就听见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哼!不理你!”
“好!”说完,白起闭上嘴,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待他走完十步,青衣女子突然转过头,轻扯他的衣袖,笑容满面道,“白起哥哥,你们家中午煮啥呀?”
瞧她两眼发光,白起眉毛一挑,故意卖起关子,戏虐道,“不告诉你。”
“说一下嘛!徐大娘上次卤的那猪脚可好吃了……还有那黄花鱼蒸得也不错!”青衣女子嘴巴说着,喉间已在吞咽唾沫。
“不说。”白起头一扬,假装没看见。
“说嘛说嘛!”青衣女子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像个要糖吃的孩子一样,纠缠道。
白起晃了晃脑袋,嘚瑟道,“就是不说。”
“说嘛说嘛……”
白起与青衣女子你一言我一语,拉拉扯扯走到城门口,却见一群人围在布告栏边。
二人相视一眼走上前去,问道,“发生了什么?”
“好消息啊!”站在人群末位的白发老者转身高举双手,激动道,“秦昭王响应商鞅变法之策,在民间推行军功爵制!这样一来,我们百姓也有机会步入朝堂,加官进爵!”
“真的吗!”白起惊喜之色跃然于脸上。
“当然是真的!现在从军,杀敌越多,奖励就越多!”
白起攥紧双拳,兴奋道,“那我岂不是能当大将军了?!”
“得了吧!就你还当大将军?”一旁青衣女子眉头一皱,后退一步,目光上下打量他,不以为然道,“你……你也就比别人个头高些,身子壮些……”
“是吗?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赌就赌!赌什么?”青衣女子抬杠道。
“要是我当了大将军,你就嫁给我!”
话音一落,布告周围的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望向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微微一愣,缓过神来,双手捂着绯红滚烫的脸颊,羞赧道,“你……你干嘛突然说这个!”
“没啥,就问你赌不赌!”白起嘴角一扬,自信道。
“姑娘!答应他呀!”见青衣女子不说话,一旁老妇用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提点道,“此子有这般雄心壮志,将来必成大器!你不答应,大娘我可就答应了啊!别看大娘现在这样,想当年,大娘可是这郿县一枝花……”
耳边,话音空灵缥缈渐行渐远,青衣女子透过指缝偷瞄一眼男子,低下头,紧咬嘴唇,小声道,“我赌!”
02
军营内,一威猛男子手握长棍屹立在擂台中央,他身长八尺,气宇轩昂,剑眉下,一双锐眼如山林猛兽般凌厉迅捷,环顾四周,所望之处,众人皆低头转视,避其锋芒。
“他是谁?!”
不远处,前来督军的丞相魏冉望着台上霸气四溢的威猛男子,不由得惊道。
一旁相随的军士俯身抱拳,恭敬道,“禀丞相,是左庶长白起。”
“就是新城之战那个以一当十的狂人白起?”
“正是!”
魏冉倒吸一口凉气,叹道,“早闻他英勇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手抚下巴,沉思片刻,突然转身走出军营大门,喊道,“备车!入宫城!”
身后军士一愣,“丞相这才刚来……”
魏冉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还巡视什么?!此次东进攻打韩魏二国,主将一职,非他莫属!”
黄沙,北望。
苍茫大地与天相连,萧索寒风透人心扉。
白起坐在马背上远眺函谷关,气势汹汹的韩魏联军盘山据岭,扼守要道,决心拦下秦军东进。
秦军十万,联军二十四万。
“将军!敌众我寡,且拥有地理优势,这……这战我们该怎么打?”看着眼前固若金汤的函谷关,众人不禁迟疑。
“既然敌众我寡,那就用计!”白起收回目光,低头思索,镇定道,“敌军看似强大,其实多为临时集结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我们兵分两路,一路阵前布下疑兵,一路绕后侧翼突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报!”一身穿联军甲胄的士卒手执秦国令旗,策马而来。
“来者何人?!”马前,两名高壮护卫抽出腰间长刀,厉声道。
“别慌。”白起手一摆,示意二人收刀,“他是我派去的探子。”
探子利落下马,单膝跪倒在马前,恭敬道,“将军!正如您所料,韩魏两军相互猜忌,谁都不愿先行出兵!魏国主帅公孙喜与韩国主帅暴鸢更是因此争执不休!”
“很好!”白起嘴角一扬,放声大喊,“副将,上前领命!”
“末将在!”
“你领三万兵正面佯攻!记住!只许败,不许胜!”
“是!”
“其他人随我绕后!”
哐!
银光一闪,兵刃出鞘。
白起高举长刀,指天怒吼,“兄弟们上!名垂千古,就在今日!”
03
地还是原来的地,但已宽敞不少。
人还是原来的人,却也变了不少。
郿县白府,曾经那个天真懵懂的青衣女子,如今已是这个家的主人。
时光向前,青涩褪去,沉淀在她脸上的是成熟稳重。
府前,程月一袭红衣站立在大门前,垫着脚,一双星眸不停向街道尽头张望。
听闻白起今日归来,她一早便起床,携白府上下,至此等待。
“驾!”
道路尽头,急传来一声喝令。
声绝音毕,一骑黑马自屋后奔出,呼啸而来。
“月儿!我回来啦!”
马背上,白起一身厚重军铠,笑容满面地冲着她挥手大喊。
见他安然无恙,程月心中悬着的大石这才放下,轻舒愁眉,迎上前去。
“吁!”
白起飞身下马,张开双臂,如猛虎一般扑向程月,将她抱起。
“你……”程月正想开口,白起却已一嘴亲在了她的脸上,“真是想死我了!”
程月白嫩的小脸瞬间涨红。
“你……这大街上的……有人……有人看着呢!”她酥拳紧握,猛锤他胸口。
“有谁看啊?”白起侧过脸,望向门前随同女子一起等待的丫鬟仆从,问道,“你们看到了吗?”
“没看到!”众人纷纷笑着摇头。
“你……快放我下来!”程月红着脸娇嗔道。
“好好!”说着,白起趁她不注意又偷亲了一口,这才不舍地将她放下。
程月伸出小手,抚摸着他身上被鲜血染红的黑色铠甲,柔声道,“这次回来,应该会待久一点吧?”
白起点了点头,“韩魏已破,楚亦将亡,纵观众诸侯,如今唯有赵能与我大秦一战,大王……”
“报!”
话音未落,一黑衣信使策马赶来,行至府前,下马拜道,“大王请武安君速回宫城商议国事!”
白起转身,收起笑容,直勾勾地盯着他,冷声道,“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浓烈的杀意透过目光向他袭去,黑衣信使身子一颤,轻道一声是后,便上马离去。
“你又要走了?”程月不舍道。
白起深吸一口气,笑着转身,轻抚她长发,安慰道,“商议国事而已,马上就回来!”
“好!”程月嫣然一笑,道,“那你早去早回!”
“行!”
说完,白起转身走到马边,就在这时,一双小手突然从他背后伸出,搂住他的腰。
“我心里很清楚这商议国事意味着什么,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白起低下头,愧疚道,“好!”
“还有,你久居战场杀人无数,心中多少会沾染一些戾气,我也知道那非你所愿,但我希望你能克制住冲动,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初心。”
“我明白!”
04
宫城内,七人围站在案桌旁,秦昭王指着桌上地图,问道,“此次攻赵,谁当先锋?”
丞相魏冉轻抚长须,缓缓道,“自当是白起将军了!”
“我也推荐白起将军!”应候范雎点头,连声附和。
“白起,你意下如何?”秦昭王扭头望向身旁白起,却见他目光呆滞,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
“白起?”秦昭王再问,他仍无动于衷。
一旁王龁轻肘他胳膊,提醒道,“将军!”
“什么事?!”白起猛然惊醒,环看四周,却见所有人都盯着他。
“此次攻赵,谁当先锋?”秦昭王又问。
白起沉思片刻,开口道,“让王龁将军上吧!”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唯有秦昭王镇定自若看出了他的心事。
“行,寡人听你的,就让王龁将军攻赵!”
“多谢大王!”白起俯身拜道。
“你常年出征在外,甚是辛劳,这次回来,就好好休息一阵吧!”
白起身子一颤,眼中光芒复现,喜道,“是!多谢大王!”
出了宫城,白起上马一路向南,直奔自家宅院。
滴答滴答,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月儿!大王他准我……”
当他推开府门,却见庭院内尸横遍野!
“月儿!”他一晃神,拔出腰间长刀冲入大堂,只见红衣女子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轰!
一道惊雷落下。
白起踉踉跄跄地走到女子身旁,握住她的手,原本柔软的小手,此刻冰冷如霜。
“月儿!怎么会这样!”白起放下手中长刀,抱起程月痛哭道,“你告诉我!是谁做的!我一定杀了他为你报仇!”
“是……赵国派来的刺客……”
一浑身是血的丫鬟挣扎着从屏风后面爬出,强撑着一口气,道,“他知道将军今日回家……潜入府内想下毒谋害您,被夫人撞见后……便痛下杀手……”
“赵国?!”白起转身冲出大门,提步上马,直奔宫城。
“白起?你怎么来了?”
“大王!此次攻赵,我来当先锋!”
05
“白起将军……当真要这么做吗?”
望着眼前手无寸铁的四十五万赵国降兵,众士卒有些不知所措。
白起双手负立在后,背对众人,一言不发。
冰冷的雨滴落在他的身上,散发出阵阵寒意。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有假?!统统杀了!”
“是……将军!”
众人领命挥刀,平原上哀嚎遍野。
宫城内,秦昭王看着前线传来的信报,开口道,“白起欲乘胜追击拿下赵国,应候,你怎么看?”
范雎俯身一拜,恭敬道,“数月来我军连连征战,已是疲惫,不如趁此良机休养生息,顺道卖个人情给赵韩两国,请其割地求和,待年岁一过,我们再战!”
“如此甚好!你这就去给白起回信,说明寡人之意!”
范雎抚摸着衣袖内苏代赠与他的银子,谄笑道,“是!大王!”
前线,军帐内,信使手持书简,紧张道,“此为养精蓄锐之良机……”
未等他把话说完,白起抬手抢过书简掷在地面,踩踏道,“岂有此理!”
信使扑通一声跪下,怯道,“将军息怒!将军息怒!”
“范雎这老贼……”白起急火攻心,头一紧,昏倒在地。
“将军!”
“将军!”
“夫君!”白起猛地睁开眼,只见程月站在床边冷冷地盯着他。
“月儿!”白起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红衣女子避开了。
“怎么了?月儿?”白起茫然道。
“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白起了!我认识的白起,从来不会践踏别人的生命!”
“我那是在为你报仇!”
“你那是在滥杀无辜!你要为我报仇,杀了那个刺客就好,为何要迁怒于那四十五万赵国降兵?!”
“他们那是罪有应得!”
白起大吼一声,从梦中惊醒。
后背,冷汗浸湿了衣襟。
床边,空无一物。
“将军!发生了什么事!”众士卒闻声赶来。
“没事,你们回去吧!”白起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众人离开营帐,他将头埋入枕中,泣道,“月儿……”
06
秦昭王四十九年,白起病重,秦国举兵进攻邯郸,不利。
秦昭王五十年,秦昭王欲遣重兵强攻邯郸,白起劝诫,大王不听,秦军损失惨重。
尔后,朝堂内谣传白起不满大王决断,心有怨意。
秦昭王兵败本就不悦,闻之更是盛怒,强令白起出兵,白起称病在家,闭门不出。
十一月,秦昭王与范雎商议,送剑赐死白起。
郿县城外,故地重游。
白起手握长剑,望着柳树下那一丛红色野花,痴痴一笑。
“白起哥哥!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