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棵小草,准确地说是药草,可我至今没发现自己有什么治疗价值。
有百草谷中灵气滋养,我和兄弟姐妹们都很快化成了人形。
论化形速度,我是第一个成功化为人形的,恩,也就这点优势了。
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化为人形后,便可以救济附近村民,享受供奉,修为更上一层楼。
可我的修为却一直停滞不前,连最简单的隐身术都没还没学会,甚至我的身上根本察觉不到妖气,更别提法力了。
每次有村民来神农石像前祭拜时,常百草老先生都会询问他的病症,然后找对应的草精来治病。
有些药草可以治风寒,有些能驱邪,有些能保孕妇母子平安……
妖,是感受不到痛处的,看着每次它们扯下自己一大缕头发,或者砍断自己的几根手指,我的心都跟着痛。
但它们恢复原状,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百草谷的治疗方法很特别,将草精的本命精华取出,也就是那些头发,断指之类的,制成百草香。
这种香极其特殊,用火点不着,将口水涂在上面,才会飘出有治疗作用的香气。
天无绝草之路!
由于我的身上没有妖气,所以常百草老先生每次都派我带着百草香去救死扶伤,根本不会被村下的道士发现,而且我天生机智,还跟那些道士学了几招,回来给百草谷里的人算姻缘运势。
往常每个月吃的土都是最差的硬土,门牙有一次差点被咯掉,自从学会了“算命”,我每个月开始有钱买几只蚯蚓放在土里,这样的土吃着能软些,好咬。
2
我的可怜之处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个最大的——我是面瘫!
这个惊天大秘密是我第一次照镜子欣赏自己的绝世容颜时发现的,我居然不会笑!即使内心非常开心,我也笑不出来,总是面无表情,而且从小到大我也没哭过,因为没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哭,估计不会吧。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可本姑娘尼玛天生就不会笑啊,爱笑也没法笑啊,不公平!
有一次,甘草姐姐失恋了,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我便不停地安慰。
“你不懂,因为你还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她说。
我没再作声。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听常百草老先生说,天上管理降雨的是雷公电母,我最喜欢他们。只要下雨,我就不用花钱买蚯蚓,土一样会变得松松软软,而且也不用出门送香,可以躺在床上睡大觉。
在我眼里最幸福的草生,莫过于天天下雨。
当我认识雷霖后,便更喜欢下雨,因为他是负责浇药草田的小童,又懒又小气!
其实有记忆的那天,我就认识了雷霖。
百草谷中有妖存在的事情不为世人所知,常百草老先生以及他的几个孩子世代行医,守护百草谷。
人和妖的界限泾渭分明,可人与妖和平共处也是可以实现的。
比如我和雷霖,他一直想去谷外的村子里看看,可百草谷的下人们是不允许出谷的,每次我都带着他偷偷出去。
作为交换,每次他浇水时,必须多给我浇一壶。
久而久之,雷霖发现我从来都不会笑,于是总找那些冷笑话逗我开心,每次我都一脸黑线,懒得吐槽他。
“有小爷保护你,你这个面瘫脸虽然不会笑,但我绝不会让你哭的!”雷霖拍着胸脯说到。
听了他这话,我居然有些感动,一时之间愣了神,他趁着空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之势拿走我一天的工钱,买了好几串糖葫芦,最后我只捞到了两颗山楂,一共三十五颗啊!
3
雷霖作为我的忠实小跟班,他还有一个不可替代的作用。
百草香需要用口水才能点燃,我和雷霖计算过,他舔过的百草香,每次一盏茶的功夫就可以燃尽,而我舔过的,三盏茶才可以!
有了雷霖,我省下不少时间睡觉,但每次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我心里都奔过一万条蚯蚓,难道所有的百草香都是母的?!
这夜,我盘着腿坐在药田里打盹,忽然感觉肩膀被什么人拍了一下,我的头猛地沉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定睛一看,是雷霖。
“怎么?修炼呢?”雷霖笑着说,满眼的嘲笑之意。
我伸着脖子大声说:“对,怎样?看不得别草努力是不是?”
雷霖打了个响指,神秘地说:“趁早放弃吧,可能你天生就营养不良,连妖气都观察不到。”
就凭着本姑娘是全药田中第一个化成人形的,就说明我是大器晚成!
“我知道一个修炼的秘诀,就在药田后的山洞里。”雷霖说。
药田后面的山洞,是常百草老先生规定的禁地,所有人都好奇,但都不敢进。
在雷霖的鼓励下,我决心在跑腿界成为一方至尊。话说,若想成为某方面的大神,必须要艺高人胆大,天赋异禀的我已经达到了一般——胆子大!
现在只差神秘山洞中的修炼法门了。
4
傍晚的百草谷静谧异常,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大地,山洞前零星地飞着几只萤火虫。
百草谷中禁止用火,雷霖蹑手蹑脚地走向草丛,用事先带着的玻璃罐将萤火虫尽数捉了起来,身手之敏捷,与偷我钱买糖葫芦时如出一辙。
山洞中很宽阔,无人无兽,寸草不生,只有一片水潭。
水潭边,我隐约听到雷霖小声嘀咕着:“凝香,你说我这样做对吗?……”
“你自己在那嘟哝什么呢?”我走过去,拍了拍雷霖的肩膀说。
“糟了,卖糖葫芦的老头来了,你那天欠他的两块钱是不是还没给?”雷霖嘴巴张成了“O”字型,向我身后指着说。
我顿时慌了,心里暗骂:又害姐姐为你背锅,我可只吃了两颗山楂!
面对催债的,要冷静!
我努力用手将自己面瘫的脸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故作优雅地转过身去,却发现身后空无一物。
猛地,我感觉被人推了一下,紧接着浑身被冰凉的水包裹。
我可是一只旱鸭子啊!不,旱草啊,咦,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怪怪的。
扑腾了一会儿,我放弃了挣扎,刚准备把我的遗产埋在药草田旁的第十一棵柳树下的秘密告诉雷霖,让他逢年过节的时候给我烧点纸钱,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浮在水面上,丝毫没有下沉的意思。
岸上的雷霖面色凝重地看着我,出了神。
“看什么看啊,还不快来救我!”我大喊道。
忽然,我感觉到不对劲,这山洞里除了我以外,就只剩下雷霖了,刚才不是我自己跳下去的,难道……
雷霖眼神闪了一下,笑着说:“试验成功!你平时吃的多也有好处,都沉不下去。”
说罢,雷霖也跳了下来,他拉起我的手,把我往水底下拽。
原来水底别有洞天,居然有一条隧道,钻过隧道后,我们看到了一棵巨树丛生的根须,绕过这些根须,钻进巨树的枝干中,向上爬了许久,终于见到了光亮。
5
原来我们是从一棵老树的树洞中跳出来的。
眼前的世界很陌生,甚至让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这里是真正的人界,陪我在这玩几天吧。”雷霖说。
看着不远处行色匆匆的人们,我觉得很有趣,嘴角情不自禁地挑起一丝笑容。
我…我居然可以笑了!
“雷霖,我是不是在笑?”我问雷霖。
雷霖点了点头,他居然没有惊讶的表情,在我意料之外,值得欣喜的是,我的面瘫居然自动被治好了!
百草谷中,我所见到的人们每日只会耕田劳作,在巨树外的这个世界,我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没见到的,吃到了以前从没吃过的。
玩了一整天,我身上的盘缠用光了,没有住店的钱,便回到了那片树林中。
深夜,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迷糊地睁开眼睛,只见距离我们一丈处爬过来一条双眼闪着绿光的毒蛇!
我自小生在百草谷,除了在书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蛇啊。
记得蛇蜕是上好的药材,我赶忙说:“蛇大哥,我们同为药材,如果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那我们现在走,就不留买路财了哈。”
我吓得尖叫,用力摇晃着雷霖,只见他睡得跟死猪一样。
可能是雷霖的呼噜声激怒了蛇,蛇闪电般冲了过来,一口咬住了雷霖的手腕,然后转身扑向了我。
我只觉得头顶破风声响,随即听到“当”的一声,睁开双眼,只见那蛇已经被斩成两截,不远处的树干上挂着一柄粘着血的飞刀。
6
“我是这的守林人,这小子中蛇毒了。”远处走过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飞刀应该是他丢的。
雷霖脸上泛起紫黑色,表情痛苦。
我急得不行,准备背起他回百草谷。
“毒必须半个时辰内解开,你觉得他现在有任何行动能力么?”老人走近了我。
“你是草木幻化而成的精灵,天地与你并生,万物与你为一,这里是树林,灵气充裕,引动你的法力,一定可以救活他。”老人补充道。
死老头,我要是有法力,早就救他了!
雷霖的嘴唇已经从紫色变为黑色,我急得不行,看着他的伤口,我的眼眶渐渐湿润,落下几滴液体。
伤口居然奇迹般愈合了!
这时,我身后的老人“哈哈”笑了起来,我转过头去给了他一万个眼刀:“你还有心情笑!”
“因为他的毒已经被你解了啊。”老人说。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我警惕地问道。
老人挥挥手示意我站起来:“我是谁不重要,我要给你讲的这个故事才重要。”
一听老人要讲的是关于雷公电母的故事,我便来了兴趣。
原来,天上的雷公电母跟雨师关系一直不和,他们便想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新的雨师,哪知他们的儿子小雨不学无术,求雨能力一般,浇个田还行,无奈之下便把他分配到仙界的仙草园任职。
爱玩是孩童的天性,药草园中,小雨认识了忘忧仙草所化的小仙子凝香,两人日日在仙草园里游玩,形影不离。
一天,凝香说她想去凡间看看,小雨思索良久,偷偷带着凝香下了凡,哪知走到一半就被雷公电母发现了。
小雨知道雷公电木爱子心切,定不会伤害自己。
为保护凝香,小雨让凝香化回本体钻进他的法宝木壶中,木壶被闪电击中后四分五裂,凝香虽受了重伤,好在保住了性命。
后来,小雨带着凝香隐去了两人的仙气,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
我一边听老人讲故事,一边掏着他兜里的瓜子磕。
雷霖醒了,我跟他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包括他中毒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其实本意我是希望可以感动他,让他帮我送过几天的百草香,我好睡几个大觉,没想到他立即变了脸色,拉着我跑向那棵巨树,穿过树洞,我们回到了那个山洞。
7
山洞内,我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是百草谷中从来没有过的,这味道有些腥,又有些甜。
出了山洞,眼前的景象吓得我差点瘫坐在地上。
原本一片祥和的百草谷,此刻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受伤的村民。
毒蛇,蜈蚣,蝎子,蜜蜂,蟾蜍等各种从前我只在书上见过的毒物,如今尽数在我眼前。
带头的是个人首蛇身的女人,她一身紫衣,半边脸蒙着黑纱。
我的兄弟姐妹们有些在顽强抵抗着毒物,有些在治疗着受伤的村民,还有些已经化回了本体,耷拉着叶子,无力地躺在一旁。
原来刚才那些又甜又腥的气味,是血。
不远处的常百草老先生看到了山洞口的我和雷霖,满眼血丝地对着我怒吼:“是你们引来蛇后,害了百草谷啊!”
原来,百草谷山洞中的那片水潭是一个强大的隐形封印法术,用的仙界池水,非人仙不得通过,所以那些毒物化为的妖类便被阻隔在百草谷外,换句话说,它们根本发现不了这个封印的存在。
百草谷内的人们活在世外桃源,怡然自乐,丝毫不被外面的金钱利益,官场美女等缠绕诱惑。
听了常百草老先生这样讲,我明白了,应该是我和雷霖暴露了封印的所在之处。
一道紫光闪过,常百草老先生喷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只见雷霖眼中升起一团怒火,他腾空而起,天空中顿时风云大变,电闪雷鸣,地上的有些毒虫吓得开始四处逃窜。
雷霖双手闪着妖冶的蓝光,大雨倾盆而下,说实话,我第一次觉得他,也挺帅的。
蓝光大盛,雨滴聚在雷霖的手掌中,化为一个个水球,砸向蛇后。
水球威力太大,蛇后挥动着尾巴勉强抵挡,雨水冲开了她的面纱,只见面纱下的她,有一副跟她的心肠一样可怕的皮囊,丑陋无比,尽是疤痕。
蛇后猛地回头,看到了惊慌失措的我。
一道紫光射来,雷霖见状疾奔而来,在紫光即将射中我心口前,抱住了我。
“不!”我大喊道,声音回荡在整个百草谷,泪水一滴滴落下。
“你的眼泪,拿过来!”蛇后飞身向我冲了过来。
8
怀中的雷霖咬着牙推开了我,伸出手吸起了即将落地的眼泪,抛向空中,眼泪瞬间融在雨中,落在每个人身上。
“孽畜,找死!”
九天之上,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向天上望去,一块黑云中站着凶神恶煞的一对男女,一个手持巨鼓,另一个拿着铁锤。
电母将铁锤凭空用力一敲,凭空出现一道闪电,将蛇后劈成了飞灰。
也对,区区小妖,怎抗的过这九天雷劫?
“忘忧仙草凝香,你可知罪?”雷公目光如豆,大喝道。
我沉默不语。
“这次百草谷大劫因你而起,蛇后为治脸疤,听说天庭忘忧仙草下凡,其玉露可活死人,肉白骨,便想方设法找到百草谷之所在。找到你,占领百草谷,一举两得。”电母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但我还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难过。
我恍然大悟,雷霖就是他们的孩子小雨。
“可怜了我的孩子,他用自己的仙力让重创失忆的你重生,又封住了你的仙脉,他算好了我们何日会降雨到百草谷,怕被发现,天真的想要带你去人界躲一躲,没想到仙界池水激活了你的仙脉,使你仙气外泄,引来了蛇后。那傻孩子,他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啊。”电母补充道,此刻她的眼中,全都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不舍与怜爱。
“放弃吧,小雨仙身被毁,即使活过来也只能做个普通人了。”雷公说。
“你仙脉已解,明日就会有天兵天将下凡来捉你!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受业火煎熬吧!”电母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后,便与雷公隐匿在黑云之中,消失不见。
“有小爷保护你,你这个面瘫脸虽然不会笑,但我绝不会让你哭的!”
“怕什么,有小爷在!”
“吃这么胖,掉进水中都沉不下去吧。”
……
看着眼前没了呼吸的雷霖,我的泪水如泄了闸的洪水。
没了雷霖,谁陪我送香?谁来逗我笑?我必须救他,必须!
可是,怎样才能救他?看着各位兄弟姐妹,死的死,伤的伤,都是因为我一时贪玩,都是因为我……
我的眼泪是至宝,可以救人,可雷霖是仙,我必须付出比眼泪更宝贵的东西才能救他。
9
雨过天晴,村民们全都活了过来,常百草老先生带领大家清理了所有毒物的尸体,一切恢复正常。
半年后的一天,有村民看到百草谷上空有金光频频闪过,不知为何物。
百草谷深处,一间草屋中,一个盲眼女子柔声道:“相公,今天又有什么新鲜事儿,跟我分享分享。”
“还是半年一次的那个金光,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从天上掉下来,还有人说是什么天兵下凡,我懒得管,但是我有好东西哦。”男子放下柴火,小心地从布包中拿出一个纸包,取出里面的两串糖葫芦。
“什么什么?”盲眼女子紧攥着手里的锦帕,笑着问。
“宝贝马上呈上,但娘子大人,能不能给我留一个?”男子轻握女子的小手,撒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