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一
飞机缓缓降落时,若曦瞥见手表显示时间为21:15,这显然比她预计抵达的时间延迟了许久。她慵懒地靠近窗边,向下俯瞰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这些让夜晚变得璀璨明丽的星星点点,在这个高度看起来更显奇妙。尽管,这座年轻海滨城市的夜色,无论是在万丈高空或是海平线观赏都一样动人。
近几个月,她整个团队都围绕着北京的大客计划全力以赴,目前仍处于胶着状态,这令她两地倒腾疲惫不堪。空中飞人的生活早就习以为常,人到中年的她仍会觉得累。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家,躺在自家舒适柔软的床上,枕着丈夫臂弯熟睡。
终于到家了,她轻快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一脚踢掉精致的高跟鞋,快速将行李箱靠向客厅的角落,就走向睡房一把拧开门。朦胧光线下,豁然见到丈夫无比刺目的赤裸背影,还有他那低沉急促的喘息声,这无一不令她异常陌生,心生厌恶,几乎反胃。她目瞪口呆地站定原地,失去反应。直到丈夫面如死灰地转过头来望着她,她仍然不知如何应对。她定定望向躺在丈夫身边的年轻女子,奇怪的是她的脸隐隐约约,始终看不真切。最后,她放弃努力,极度克制地关门离去。
这个家已无她容身之地,此时又完全没办法思考何去何从。她唯有茫然地走向大门,随手拿起放在鞋柜上的手机,机械地将脚套进地上东倒西歪的尖头高跟鞋,独自逃进茫茫夜色中。此时街头已人迹寥寥,夏末的凉风吹过,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颤抖,跟着她泪流满面,呼吸困难,最后连心也抽痛起来。她越是负隅顽抗,这忽如其来的一幕,越是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里自动倒带重播。转而她开始思考为何丈夫今晚没去接机?左想右想毫无头绪。这问题在此时成为救命稻草,假设他去了接机,这不堪的现实就可以避免,不是吗?脑袋是坏掉了吗?连这也想不起了。第六感不是一直很强吗?怎么事前会没有一点点提示呢?哪怕是右眼跳这样的呢。那个平时在保险业呼风唤雨的女人,现在竟自碎成一地渣渣,百无一用。
短暂的防御机制瓦解,避无可避的十万个为什么扑面而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怎么发生的?为什么会是我?我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接下来要怎么办?当这些问题断断续续地从她的左脑窜入右脑,又从右脑溜进左脑,昨日的激情与浪漫渐渐崩塌。往昔有多恩爱,现在就有多讽刺。高官、富贾和明星以及普罗大众,出轨与被出轨早就不算耸人听闻,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大家都一派了然地从容应对:人生如梦,聚散无常,或许,每一段感情或婚姻都是有期限的。其实,世上从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她自以为的洒脱,曾大言不惭对姐妹说:“他胆敢出轨,我一刀两断!”而今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这倒是始料不及。
“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不管怎样,你至少要教训他们呀。”
“难道要暴打他们一顿吗?”
“未尝不可!”
“然后呢?就会感觉不到被伤害?”
“不试过怎么知道?你在外不是很强势吗?”
“你估我想吗?现在我就是做不到啊!求你,不要在刺激我啦!好吗?”
怒火攻心和善良如初的她激烈交战、互不相让。巨大的痛苦挤压着她,她听见心渐渐碎裂的声音,泪珠又滚滚而下。
长时间的行走令她的脚剧痛难忍。身高160公分、体重95斤的她,要在她的一众团队成员面前不被淹没,她的鞋跟从来没有低于7公分。这平时让她气场十足的高度,现在让她尝尽了苦头。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力下,她反而从人格分裂的边缘折返。她定睛一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滨海公园,他们初吻的那个末名湖畔。黑暗中,湖心的六角亭和雕塑、湖畔的长椅和垂柳依旧静好,只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那个就在眼前的长椅,是她印象中他们会一直相伴坐到满头银发,地老天荒的那种。她从没想到会有一天独坐于此。忍着痛,她艰难地向它靠近。……
章节二
若曦还没靠拢长椅,就措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紧紧箍住。恐惧中,她乱打乱踢,拼命挣扎,踢飞了高跟鞋令她更弱小无助。这时,一把陌生的低沉的男声冷哼一声,一股更强的力道深深锁死她的咽喉,她越来越无力反抗,陌生人一把夺走了她手机,然后在她身上胡乱摸索,倍感侮辱令她产生了怨恨,犯错的不是我,却偏偏是我要遭受惩罚?极度绝望并没迸发神力,此时此地,她明白自己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尽呵护的小女人,她只是任人摆布的弱小无辜。
她突然有些理解《伊斯坦堡的幸福》中老奶奶说:如果你确定没办法逃脱,那就躺下来享受。一度她觉得这完全是不可理喻,现在她懂得这是长期生活悲惨的食物链底端的一种求生手段,古今中外,比比皆是。虽理解但终究无法苟同,她决不瓦全。
“咚”的一声接着又一声,她仿佛听到一个重物击打、倒地的声音。犹如惊弓之鸟的若曦变得既敏感又迟钝,即使好像脱离了魔爪,她仍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周遭的一切逐渐飘忽了。
“若曦,若曦”她仿佛听见丈夫向阳的声音。
“有我在,别怕!”她看见向阳穿过重重迷雾并试图揽她入怀。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若曦心如刀割,在向阳面前嚎啕大哭。
转瞬,向阳、湖畔都在她眼前化为乌有,她从高空的浮云上,失去重力地不断下坠、下坠。“啊”她惊呼着努力将手伸向丈夫。
若曦坐起身环顾四周,足足用了几分钟才确信自己身在北京酒店的行政套房内。噩梦连连湿透了她的套装,她起身光脚走去冰箱拿了一支依云矿泉水,“咕咚咕咚”喝去小半瓶,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幸好只是个梦!”
当热水顺着花洒喷薄而出,从头到脚的包裹、滋润和舒缓着若曦的每寸肌肤,把残存的一丝恐惧与疲惫涤荡而尽。处女座女生的特质慢慢苏醒。何况梳理及解析梦境的代表意义,又不是很难。
她还记得梦中显示的时间为21:15,那时她刚和向阳通完电话,准备在躺椅上整理合同。显然,接下来她睡着了,于是有了梦。无论这梦来自所谓的第六感、或是受外界环境及自己的工作压力或焦虑影响而成,都触动了她的心。梦中的遭遇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向阳。
想到这,她匆匆裹上睡袍拿起手机,手机显示的时间、日期,让她突然惊觉明天是9月15号,既是她和向阳17周年的结婚纪念日也是她的生日。当初向阳执意要在这天登记结婚,若曦就笑话他还没结婚,金牛座节省的本性就暴露无遗。向阳坚持说:这是因为她的出生才带给了他一生的挚爱,这天对他是特别特别有意义的日子!
弹指之间,17年就这么过去了,忙碌的生活中,她来不及细看岁月悄悄改变了的彼此,在梦里,她却清楚看到丈夫的身体发肤远不及记忆中的紧实。她意识到自己并不愿承认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即使在梦里。抬头望向镜中素颜的自己,若曦习惯性地耸耸肩,径直走向水吧为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袅袅氤氲弥漫,让若曦陷入圈圈漣漪中思绪翩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