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四爷,四十年未见,你竟剃了这顶头发,当了和尚。可是当年你盗走青铜棺的事情,却是无法抹杀的。”
“别来无恙呀戴夫人,你说你好好的戴家店不待着,来我这破庙是做什么?我既出了家,自然是金盆洗手,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不像戴夫人,明目张胆儿地私吞明器。”
“金盆洗手?呵,这倒好笑。当年,陌长老被杀,陌长老作为文物界的大使,也是您拜把子的兄弟,可你却不闻不问,害陌家满门被屠。然后竟然私自就下了古墓,盗走了这青铜棺。”
“陌家被杀,和你也脱不了干系。你的父亲当时是共产党的叛徒,投奔了国民党,从此花天酒地,又何曾管过陌长老?说起来,陌长老可与你父亲是世交,幼年即是发小,可你父亲却为了利益,害了陌长老。至于青铜棺,若不是你能力不济,自己技不如人拿不到手,还反过来指责我。”
“呵呵,番禺城那一年是世家盘踞,也不是只有你齐家。大名鼎鼎的卞家,刘家,也都下了墓,可最后的果实却被你窃取了。青铜棺里藏着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若是揭发了你,你手中的玩意儿自然得上交国家。”
“是呀,上交国家总比落入你的手中好,如今你是勾结外商,叛出文物界的贩子,你迟迟不检举我,还不就是为了得到它么?不过你记住,除非我死,要不然,这东西,你连看一眼都别想。”
“方才说到卞家,还差点儿忘了,你和那个老不死的卞老夫人当年有什么奸情,不用我帮你罗列吧?人家虽然姓卞,是卞家人,可好歹也是有丈夫的,你就那样一丝不挂地将她送进你们齐府,还生了个巧舌如簧的丫头片子,倒是挺有本事的。文物界的世家联姻,每一代都有,但像你们这样下贱的,倒是闻之未闻。”
“戴夫人呐,您的丈夫不就是因为看上了卞家的小女儿,结果犯罪被枪决的么?你和卞家的血海深仇倒是怎么也磨不合的。说来,这姓卞的,个个不好惹。于家的,有梼杌作为守护信物保护着,刘家的,自古以来做鬼戏,陌家,神秘战神,总之各有所能,唯有我们姓齐的,无人问津。”
“齐四爷谦虚了。自小我被家人抛弃,父亲被追杀,直到后来,遇上了好人,事情才慢慢出现转机。我能走到这一步,也是提心吊胆,步步惊心。齐四爷,这青铜棺里究竟藏着什么宝贝呀?”
“呵呵,倒斗的,都知道,青铜是什么级别的玩意儿?是个常人也都明白,这棺材里,宝贝倒没有,死人却有一个。”
“在我这儿,您就不必兜圈子了。快说,要不,我立即就让你变成死人。”
“那就得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喽?青铜棺,睡的也就是君主,得到的也不过一块破石头而已。戴夫人,您开这百年老店,什么文玩没见过,您的勾当,什么明器又不清楚,您这眼光,也看不上。”
“破石头?当年慈禧太后随葬的翡翠西瓜,在您这儿看来也是破石头,可东陵大盗孙殿英盗走之后,这块被当做无价之宝的破石头竟下落不明。齐四爷果然与寻常人不同,青铜棺里摸出来的宝贝,也能叫破石头。”
“实话说,我们齐家,倒斗,不敢说,有损道德,但是古玩界却不得以此为生。所以在很久之前,祖上便立了个规矩;一旦下墓摸金,就必须戴着鬼面具,穿上袈裟,表示对墓主的敬意,然后,一旦你活着带了东西上来,就必须金盆洗手,而如果你没有带上东西,就必须死,要么,死在墓里给墓主陪葬,要么,回家受死。只是解放后,后者的规矩也就废了,但有的也的的确确死在了墓里头。你猜,我这从墓里带出的,是什么宝贝?”
“这就不得而知了。齐四爷日理万机,什么世面没见过?普通的宝贝,你齐四爷又怎会看上?只是我敢保证,它的价值绝对不比翡翠西瓜低半分。”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我就跟你说了。当年,我们所下的那个墓,是西周的周厉王姬胡之墓。周厉王随身入葬的东西,是一对凤凰镯,只是带出墓的时候,丢了一个,一个在我这儿,一个就下落不明。”
“凤凰镯?在如今的社会,捡到了宝贝,都应该是拿出来贩卖,很少会有珍藏起来当古董的。可是已经过了几十年,那丢在墓里的,又怎能找回?估计,在我们这行儿的找不着,就该流入外国了。”
“悲惨呐!我们国内的文物,却总要流入外国。八国联军,烧杀抢掠,圆明园毁于一旦,多少珍珠宝贝,被外国人夺走,带不走的就毁掉。我们中国有一段辉煌的古代史,文化深刻,多少宝贝,却都在近代史毁于一旦。现在他们外国人还称那些东西是他们国里的,多少明器,早已被瓜分殆尽。”
“齐四爷,竟有如此宏向。只是现在已是七十年代了,一些陈年旧事也很难说。我的家人,全部死亡,我九死一生,怀揣着一种似卧薪尝胆的情愫,孤身奋战。我们身在那个年代,也无从选择。齐四爷,能说说凤凰镯么?”
“凡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总有些说不清楚的道理。祖上立下的族规,还是江湖上的规矩,你们年轻人都不会懂的。人睡在地下,图个安康,有个词叫作‘入土为安’,那怎么才算入土为安呢?——落叶归根。姓齐的不止我们一家,但是这族规却是很特别。你拿了东西,就不必有第二次,都得金盘洗手,手给洗干净了,才可以活着做人,如若不然,就不如死在墓里,给墓主赔罪。这凤凰镯是一对儿,看来这地下也有一对苦鸳鸯,这苦鸳鸯,一旦拆开了,就不会有好事情发生。”
“那您的意思是?这对凤凰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们活人拆开了这对鬼情人,就要遭受报应,这是人与鬼的约定,也是地上与地下的规矩,凤凰镯在地下安然,一对儿好好的,到了上面就拆开了,这意味着什么?所以,自青铜棺那件事后,我便金盆洗手,吃斋念佛,出了家,净心养气,这也算是对我的一种惩罚。”
“当年群雄角逐,而在这个时候,实力强大的刘家,就此解体,并且销声匿迹。如今大家称呼的刘爷已年过半百,却成天把弄着木偶玩意儿,不知齐四爷,可知道那些年刘家究竟遭了什么事?”
“其实,我们做生意的,大世家的,出自书香门第的,个个家中都防着一套儿。管家,下人,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刘家的灭亡,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教训。若不是出了细作,今日的刘家,可就不一样了?——刘爷的父亲,南九哉,这个神秘的人物,在当时竟做起了一家之主,可惜全村被屠,后来也是惨淡的光景;刘爷倒是有一位了不起的父亲,是吧?扛起大刀,和日本鬼子干,单人就暗杀了裴威那卖国贼,若不是他,我们现在这些世家,在当时早就要被日军践踏喽。”
“细作?原来是出现了细作。”
“是。不过,我刚刚突然想起,你父亲,你父亲当年是怎么过世来着?”
“是被我姨母设计杀害。我姨母是老书记的侄女,后来也成为了鼎鼎有名的陈太太。我父亲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或是抓住了姨母要命的把柄,姨母才会害他的。我的那个姨母,可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她孤身下墓,劫杀满清皇室,什么样的事情没做过?可是她那么厉害,当年却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她不选择共同抗御日军,而是想着她的千秋大业!”
“千秋大业?呵呵,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千秋大业?”
“她身上有一块信物,至于这个信物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她说,她只要拿着这个信物,进古楼,就可以成为那里的师傅。我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那个时候,我才七岁,我是偷偷溜进她房里才打听得到的。”
“信物?古楼?这倒是有点儿意思,我小时候,就听说这过这古楼。古楼其实也就是放了很久很久的停尸场,我和我的哥哥上山祭祖的时候,就曾偷偷跑到后山上,那古楼啊,堆满尸体,哥哥拉着我说,那地方不能去。我们就急匆匆地跑出来,兴许是触发了什么机关,那里竟全然坍塌,化作一片废墟。我那时候还小,登时就吓坏了。”
“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你是因为窥探了天机,知道了些你不该知道的,看到了些什么你不该看到的,才会得到惩罚。大概七八年前,我参加一支考古队,去西北边境,看到了那些死人无意间的笑脸,知道了些死人的故事,就因为这个,后来,我就得了重病。我这一病,就是半年多,一蹶不振,卧床不起,这几年,我才是有了好转的。”
“是呀!这活人有活人之禁忌,所谓百无禁忌,也只有他们陌家,现在,陌家也是消失了。做事还是规规矩矩的好,切莫像我当年,到现在要在这儿诚心拜佛,面壁思过。地下的东西,还是少碰些好,损阴德呀!——话说,戴夫人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这些事情吧?”
“当然不是。最近文物界要进行明器探查,全部上交国家,我看您这房里也不少东西,您准备怎么做呢?”
“还能怎么样?虽然这些都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但是有些不能碰的,触犯大忌的,那么我就埋了它,不再让它见世面,而其余些无关紧要的,也算了,我齐老四,不缺钱,便上交国家吧。”
“埋了,也不是长久之计。怎么不毁了呢?”
“毁?我也想,可是毁得了么?天上地下,往生净土,死人之物,务必还之,一碎一毁,必是大凶,难逃灭顶之灾……金盆洗手,一尘不染,阴阳冥界,此不再入……”
——摘自齐逸乔的私家秘录(《爷爷的出家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