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叫混混的狗
不知道他的主人为什么h要给它取个这样的名字:混混。也许叫慧慧,听上去似乎不可能,因为它很man。后来混混的主人举家搬去武汉,小车离开家时,混混不知道这是永别,它头也不抬的专注于电线杆旁的一只蚂蚱:蚂蚱蹦起来,它竖起前腿也够不着,蚂蚱钻进草丛,它把自己铺成一张地毯,耐心地等待对方重新出现。
很多天它在街上游荡。身上的卷毛脏得不成样子。下雨时泥巴糊到大腿上,湿漉漉的一节,远远望去,像是女人穿了高帮靴。我看到对门的车已经很久没停在门口,问别人,才知道混混的主人那次走了就没再回来过。
娃上了大学以后,因为懒散,我自己也很少开火,对付着吃了上顿愁下顿。有一天,我盛了剩饭拿给混混吃,它像个绅士一样不紧不慢地踱过来,闻了闻,不置可否地转身走了,空气里留下一股难闻的腥味。
混混住在我对面的巷子里。没事时我喜欢蹲在门口发呆。它也趴在它家门口发呆。秋风卷过来的落叶堆积在他们没有人清扫的家门口。也有落叶吹在它身上,它一动不动,这些大片的梧桐树叶再也没有当时那小小的蚂蚱来得让人动心。
连着下了好几天雨,转晴后我上街买菜,顺便给混混买了些鸡胸肉。煮熟后我唤它过来,它缓缓地抬起头,迟疑了一会儿向我走过来。闻到肉味的一瞬间,它并没有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大快朵颐,倒像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看着我。
混混是一只四岁多的泰迪串,我要说它相当于一个两岁多小孩的智商,一点也不夸张。它的表情,有错愕,有尴尬,有欣喜,后来才有点害羞地,很斯文地叼了一块肉,跑到自己家门口埋头吃起来。吃一会抬起头望着我,又望着我放在地上的鸡肉,大约饥饿战胜了尊严,它来来回回陆续过来吃光了。
连着吃了几天肉,混混欢快好多。跟它洗了澡吹干,它小小的个头有点威风凛凛地挺拔。偶尔有衣衫褴褛的路人走过它还龇牙咧嘴地追上去。我唤回来训斥它,它把竖起的耳朵耷拉着,眼神垂下来,服了软。
我们很熟了。只要我出门,它会跟我我摩托车跑出很远。有时候它会趴在我家门口望着对面的巷子出神。
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有点讨厌它。它总是粘着我:我炒菜,混混把腿搭在灶台上。我休息的时候,它躺在旁边非要把头搁在我脚背上。我穿了一双薄薄的丝袜,它欢天喜地的扑上来咔咔咔两个窟窿。我抱了一个在我诊所打完针可爱的娃娃,它吃醋似得愤怒地去咬着人裤腿,害我赔钱跟小家伙儿打疫苗。我心里暗暗地想要把它带远点丢掉,眼不见心不烦。我累的不行,还得跟它洗澡。
下雪天的下午,同学喊我唱歌。我一拿钥匙它便跟着我出门。怎么撵也撵不走,因为离家太远,我也不可能把它带到公共场合。最后我也烦了心,由着它去,不见了算了,我也没什么对不起它的。在街口坐上出租车,它也蹦了上来。府东南路隔着好声音k吧有七八里路吧,几乎从城南到城北。在唱吧门口保安拦下了它,我跟它道了再见自己嗨皮去了。
散场时毛绒绒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我没有坐车,沿着街道走回来。要是遇着混混,我再好好养它。要是没有遇着,那是缘分,说不定有新的更好的主人待它。
到家时已是晚上十点多。路灯冰冷的照着积雪。街上空无一物。不知道这么冷,它今晚会在哪过夜?我们分别时是正午,街上车流和人流交错,还有商场门口震耳欲聋的广告音乐。它会看红绿灯吗?会绕到人行道上走吗?
……
腊月到了,数九寒冬,家里的水管都冻爆了。混混还没回来。我渐渐地很少想起它。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又忙又冷。
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我到大菜场去买肉准备年货。花花绿绿的男男女女都欢天喜地地样子。肉贩们把大块的猪肉扔到案板上,旁边的炉子里热气腾腾地煮着海带卤鸡蛋什么的。这个寒冷的温暖的油腻的冬天啊,就快要过去了。
我排队等人跟我灌香肠。无聊地拿出手机翻看,耳边却听得卖肉的师傅大声谩骂,做势弯下腰去捡砖头扔什么。一只狗呼的从里面逃出来:身上湿漉漉地瑟瑟发抖,长长的卷毛胡乱的垂下来遮住它的眼睛,就像没有刮胡子的邋遢男人。毛发灰暗目光呆滞,嘴里叼着一块没有一点肉的骨头。我怔住了,有点像混混啊。我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混混!
它有点不适应似地呆住,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人群。我喊第三声,它突然向我这个方向回过头来。我可以确定真是它了:虽然瘦骨嶙峋,然而那呆萌无辜的眼神依然没变。它略一迟疑,丢下嘴里的食物,毫不犹豫地奔了过来,拉我的裤腿,扑到我身上欢呼雀跃。就像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我有点惭愧:自己比它第一个主人更要残忍吧?它已经被遗弃了一次,我又遗弃了它第二次,为什么它的心历经风雨仍然热烈的相信着爱?
也许,这只狗如这世间最孤独的小孩,就像生活里最卑微的尘埃。
我把它领回家来,跟它做了一个羽绒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