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行纪(四):咱,八局人 (中)
水电人,是一个笼统的称谓,既包括水电站建设者,也包括水电站运营者,但他们是两个不同的群体。一个是抬轿子的,一个是坐轿子的;“一个是盖北京饭店的,一个是住北京饭店的”。盖饭店的不一定住饭店,住饭店的一定不盖饭店。可是轿子总要有人抬,饭店总要有人盖,大坝总要有人建。
水电八局是中国电力建设集团公司下属16个工程局之一,都隶属于2011年组建的中国电力建设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中国电建,英文PowerChina。PowerChina连续五年被美国《财富》(Fortune)杂志列为世界500强,且排位节节上升。2012年,第390位;2015年,第 253位;2016年,第200位,年营业收入456亿美元,利润11.7亿美元,而这一切都是由《财富》报告中所披露的196368雇员所创造的。
八局人自称是当代的吉普赛人,他们开垦一片荒芜,建一座电站,创造一片光明,之后,也就再一次走向新的荒凉。水电站发电机转轮转动之日,就是他们告别自己不分日夜建造的大坝之时,告别铸成的丰碑之日。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大地一片疮痍,唯有八局承建的沙牌大坝岿然不动。中科院院士、水利水电专家张楚汉说:“全世界来看,遭受了IX度强震考验的拱坝除了美国的帕柯依玛,就是沙牌了。”
然而,沙牌大坝的建设,八局人历经了超乎寻常的磨难。
施工局员工曾文斌回忆说,当时100多米高山梁上,设备全靠人扛上去的。好不容易把351钻机解体运上山梁之后,可是大型推、挖、装设备上山便是一道最大的难题,没有路,推土机边修路,边上山,绕了三天才绕上去。施工面狭小,往往左边放炮,推土机就躲在右边,十分危险。
当时大家工资都特别低,有一位技校生,刚毕业分到工地(因结不到工程款,员工只能靠借钱吃饭),一个星期的伙食费只有5元钱。有一天他在工棚里留了半碗方便面汤,同事以为是吃剩下的,就当成垃圾给倒掉了。没想到,小伙子回来找不到面汤,号啕大哭,那汤他舍不得吃,准备晚上蘸馒头做宵夜的。时任施工局局长朱素华知道这事,也哭了。八局副总政工师庞卡告诉我,对于施工单位来说,有些工程真是“穿着西装进去,穿着内裤出来。”由于业主是一家民营公司,2亿贷款下来之后,不知怎么就没有了,根本没钱支付八局的工程款。大家的月工资只有400元,而八局人在这个工地上,一干就是6年,干成了世界最高的碾压混凝土拱坝。
“人生有多少个6年?”
曾文斌问。一阵沉默后,他又说:
“等退休之后,想想这辈子都干了些啥?真感觉啥也没干。水电人没有故乡慨念,如果说有故乡,最牵挂的地方,那就是水电工地,是大坝,每一座建成大坝,注入我们太多的情感,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是永远难忘的地方。”
白鹤滩的开挖难度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个工程。负责开挖的中层干部刘楚汉说,从没见过这么难的开挖,就一条路还是炸出来的。既要保证进度,还要保证安全,而且要一边开挖,一边支护,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关到里头。然而,就是这种条件,他们创造了每月下挖26.3米的世界纪录。
我对这些数字和术语还没有概念,倒是施工局常务副局长周震钧一句湖南话,让我印象深刻:
“当时搞得哭哇!”
由于八局人厉害,业主给八局的工程都是硬骨头。2015年还挖了一个危险体,太危险了。当时业主说:
八局管理好,有经验,就让八局来搞。
很多人回忆起来,最危险的一次抢险是小湾水电站,由于是冰川堆积体,山体陡峭、裂隙太深,整个坡不断下滑,快不行了。最后建设者用了400多根锚索和抗滑桩,终于保住了山梁。整个过程惊心动魄,可以说是虎口拔牙,刀尖跳舞。
八局人有一个口号:
“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
说不怕死,不是一种修辞手法。因为很多大型水电站,都会有建设者献出生命。2012年6月28日,突如其来的泥石流袭击白鹤滩工地,给另一家施工单位造成了人员伤亡。事后,有官员问:
“泥石流一来,老百姓都跑了,你们专业队伍怎么没跑掉呢?”
如果是美国大片,此处施工单位应该有人站出来,甩出一句硬硬的回答:“正因为我们是专业的,所以才不能先跑掉。”
但是生活不是好莱坞大片,甚至连国产影视剧都不是。生活是沉默的河流,是生灵的低叹,是天地不言,是生生不息,是活着,并且讲述。
(本文在技术上、文字上得到水电八局副总政工师庞卡的全面指导,特此鸣谢。文中图片除注明外,都是宋占涛导演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