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有一首歌

程以水踮着脚尖,把梳子在开着的水龙头下面冲一下,然后梳到头发上。柔顺的黑色发丝在木制梳子上缠来绕去,一会结住了,她就把眉毛皱起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凝水汽的深色眼睛上方,细细的深色眉毛攒聚,微微塌陷的带粉的鼻子不时地抽动一下,小嘴微微泛着苍白,干裂的唇上有些凸起的皮屑。

她一边梳头一边把嘴抿起来,湿润的嘴唇便显得鲜活了,然后向左边转着脑袋,把挂在耳边的鬓发梳齐,又向右转着脑袋。她总觉着自己左侧脸要更好看一些,便多看了好几眼。想着今天的表演要多往右边转头。

妈妈还没有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没有弄出太大声音。要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于是深吸几口气,小小的胸脯挺起来又陷下去。梳好了头又把自己关进卧室捣鼓起来,裙的背带、鞋的搭扣、领结的系法、发卡的搭配,挂在冰箱上方时钟的指针缓缓地绕着圈。程以水准备好后,便匆匆赶出卧室,自己拿了桌上的零钱,揣在荷包里,出门了。

需要小跑到站台了,但还来得及。镇上的小礼堂就在两站远的位置,距离演出开始还有四十分钟,她可以花半个小时赶到,这时间她数过不少次。

太阳躲在云层的后面,很少透出光线来,深绿的叶片仿佛还带着点冬日里沁人的凉意。程以水就这样走在早春的路上了,距离脱下冬衣还没有多久,这是她第一次穿裙子上街。粉色的蓬蓬裙摆在小腿肚的高度翻起波浪,斜挎的荷包是个兔兔头,小皮鞋精心擦拭过,油亮地反射着晨光,被花朵绳结高高扎起的马尾垂到背后,左右耳边都留下两条长长的鬓发,就像垂耳兔的耳朵。程以水不时地摸摸鬓发,想着。然后止不住地,在下一阵风吹来时打了个喷嚏。抬头便望到站台。

妈妈在床上给她擦皮鞋的时候说,表演时只要把大家都想成可爱的动物,就不会紧张了。程以水的眼睛就放起光来。

在站台下等车的十一岁小女孩程以水就愣愣地看着前方,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垂耳兔了。往来的行人,也慢慢变成她在图册上看到过的各种动物。她嗤嗤地笑了起来,一只站立着走的狗牵着四条腿走的狗从她侧边绕过去,一只猫挎着包踏着高跟鞋经过。

然后一个身影在站台的柱子后面晃了一下,等到兔子程以水扭头看去,又什么都没有的样子。“隐约是一只狐狸吧。”程以水想道。车到了站台,毛茸茸的动物们卷着兔子便拥了上去。那只背着扁扁书包的狐狸探出脑袋来,最后一个上了车。

程以水认识狐狸的,她就冲他喊起来:“嘿,安易。”安易微微抬起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公交车开动起来,他迈出的腿悬出来再没点到地面,一个趔趄往后倾了一猛子。“你没事吧?”程以水手已伸了出去,看到安易已稳住,就凝在了半途。安易赶忙盯着自己的脚尖,拿手去摸自己背后的书包带子,这个和程以水同班的男孩,额前的刘海长长的,黑黑的,低下头时把眼睛都遮住了。程以水只来得及看到安易因为发窘而红透的耳朵根,收回手再去看时,安易便溜到最后面的位置上去了。

兔子侧头,越过许多脑袋瓜子望着狐狸,狐狸耷拉着耳朵,用手托着脑袋望着窗外,好似凝成了一座石像。

程以水要表演的曲目是《童话镇》,进入礼堂她就感到早春的寒意散尽了,阵阵地传来热浪。她注意到安易也和她在同一站下车,也进到了礼堂,坐到一个很偏僻的角落。观众席有很多熟人,紧张的气流在她心中左冲右突,但更多的是兴奋。她穿过人流跑到后台去,孩子们已经差不多到齐了,老师把她领到自己该呆的位置上。

程以水深呼吸又慢慢地吐出来,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兔子便不再紧张了。

小鹿抬着细瘦的腿,高昂着头颅练习舞蹈;刺猬们聚在一块,叽叽喳喳地讨论应当怎么把话剧串通起来;雪貂安静地坐在角落,手上拿着一叠稿子;兔子坐在椅子上,从荷包中掏出镜子来看着,垂下的耳朵柔顺地贴在两颊,她清着嗓子,回想着旋律,眼睛的余光则瞄着台下涌动的那一团黑。狼叔还像以前那样拉跨着脸,被烟熏得微黄的手指交叠着放在肚子上;绵羊一身雪白,胸口还挂着名牌,在医院请了短假来看自己女儿跳舞了。

兔子知道妈妈不在台下,她也要竭力表现,因为她知道妈妈在哪都能听到她的歌声的。妈妈是伟大的歌唱家,她也会成为妈妈一样的人。

刺猬中的一个叫了起来:“他来了没?”“在那里呢!”于是两只刺猬冲了出去,兔子看到狐狸被刺猬们架着到了后台,他们丢给他一个竖立的长板子,一只戴着眼镜的刺猬冲他说道:“你知道该怎么演吧。站在这个牌子后面,不要动,不要穿帮。好好做一棵树。“温顺的狐狸点了点头,尾巴在地上懒懒地扫着。

兔子好像接触到了狐狸对刺猬们躲闪的目光,于是赶忙把视线收回来,放到镜中自己身上。

后台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喧嚣了,兔子回过神来,是已经有孩子上台表演。抓紧最后时间排练的孩子也安静下来。但兔子知道,他们紧张、兴奋、不安。沉默中蕴含着巨大的无处抒发的能量,她自己也是。唯一尾巴和耳朵没有甩动的,就是狐狸了。他抱着那个牌子,眼睛呆呆地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兔子是第三个。她曾经比较喜欢“三”这个数字的,小时候她和小羊、小猫一起玩,三个女孩子形影不离,镇上每个人看到她们中的一个,便会问另两个呢?她们喜欢找一个没有人会来的角落,钻进蓬草遮蔽的空地,把自己心里的冒险告诉小猫,小猫把那些幻想变成文字了,小羊就把那些事情画下来,三个人一起传看,好不快活。三年级时,兔子进入合唱队,开始练习唱歌,有时候她看到小猫的小说,小羊的画上有了她完全没有参与而不知晓的故事。心里难过,但是也很内疚,因为她很少有时间陪朋友们了,她有练习、排练、演出。有一天,兔子在她们的冒险故事中杀青了,也在三个人的友谊中杀青了。小羊和小猫不再找她一起玩了。

兔子仍然喜欢把人想成动物。听隔壁牛大叔说,他们家的金毛被带到很远的公园去,大家玩得把金毛给忘了,四处找。那金毛却早就在家里的院子里等他们回来了。这只金毛现在被葬在牛大叔一家后面的院子里,上面立着一个小石头,是牛大叔的儿子小牛给立的。动物软软的,茸茸的,就连刺猬也有柔软的腹部袒露给你。它们永远不会离你而去。

兔子喜欢“一”,不再喜欢“三”。这次表演她也想争第一的。

很快到她的场次,在灯光未亮起的舞台,她握紧了话筒,手心渗出汗渍,心脏砰砰直跳。灯光开启时,她睁开眼睛,满座宾客都化为动物,茸茸的,软软的。她沐浴在灯光之中,开口唱歌。悠扬的曲调是她练习过不下百次的。她清澈动听的歌喉发出音符,在礼堂的上空打着旋儿,转着圈儿地落到观众的心尖。

意外是在歌的后半部分发生的。那个音出现极小的偏离,她的大脑一阵抽动,手心的汗渍润湿了握住话筒的部分,随着“吱吱”一声响,麦仍然发出刺耳的呼啸,她破了音。兔子立在原处,观众在台下注视着她。音乐仍然流淌,话筒掉到地上,砰咚声过后,发出锐利刺耳的呼啸,观众们情不自禁伸手捂住耳朵,兔子看到台下嫌恶的眼神,双腿发抖,颤抖着嘴唇,好像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一样。

配乐仍在继续响着,而兔子在台上肿胀了眼眶,豆大的眼泪一颗颗掉了出来。演出终止了,场务老师是一只长颈鹿,他跑来圆场。兔子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呆呆地被扶下了台。兔子离开灯光的照射,在后台的阴沉黑暗里埋头痛哭不已。

大家初时还围在兔子身边,等兔子止住嚎啕,暗暗啜泣时,便散开,准备起自己的场次。兔子身边没有了人,满眼空洞地呆望着舞台,那里小鹿正抬腿转圈,优雅的舞姿一丝不苟,分毫不差。这又令她想哭起来了。她下定决心不去看舞台,横着心等表演结束就离开。

骚动传来时,她还是好奇地抬头看上舞台了。那是刺猬的话剧,狐狸抱着树的牌子,在舞台中央跳着,一边大喊,“我是树!是谁到这里来,要向树之灵许愿,你们吗?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么,代价是什么呢?”刺猬们生气得脸涨得通红,又笑得喘不过气来,忘记了原本的台词,观众指着狐狸,笑得直不起腰来。整场演出在一场闹剧中磕磕绊绊地完成了。

狐狸被刺猬们围起来打了一顿,有老师在,刺猬不敢动手,只是说:“我们会把你打一顿的。”又用极大的嗓音窃窃私语:“下次再也不喊狐狸演出了!”狐狸用手骚着脑袋,发出呆呆的笑容。刺猬们扭头出了后台,往观众席跑去,找自己的父母。狐狸留在最后,把他们弄乱的表演道具整齐地码在角落。

兔子得了倒数第二名。小鹿抱着第一名的奖杯下来时,向兔子投了一个抱歉的眼神,但那笑容是从心底里升腾起来的,小鹿展开她的芭蕾舞裙摆,频频向给她道喜的朋友长辈致谢,她的妈妈站在一边,掩饰不住自豪的神情。

兔子撇过脸去,看到从礼堂的天窗射下来一束阳光,洒在地上的金色光芒离她很远,很远,她只能从散落的光柱里,看到一些翻飞的灰色碎屑。妈妈常指给她看,说那是灰尘精灵的舞蹈。她听过妈妈对那些精灵唱歌,轻灵的嗓音在小小的卧房里塞满了,音乐的震动让她的肌肤都为之酥颤,妈妈唱一句,她就唱一句,有时候跑了调,妈妈会伸手刮她的鼻子,亲昵地笑一笑。她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和妈妈唱歌了。上一次不为了演出、得分、掌握技术的歌唱是在什么时候呢?她几乎想不出来了。

她要一个人回家去了,粉色的小礼裙胸前湿漉漉的,那是未干的眼泪,她打算走回去,让从云缝里钻出来的太阳在路上把眼泪晒干。狐狸也没有家人来接,她看到他走出来,与他同路。兔子想,狐狸那样滑稽的表演造成的灾难,也一定让他心里很难受吧。

于是兔子和狐狸,一前一后地走在阳光洒满的小道上,他们的影子投射初同一个角度,形成两道平行线。他们的身后,沸沸扬扬的人声和脚步声往四处散去了,那是刚从礼堂出来的人。大人牵着穿得靓丽的孩子的手,慢慢地往家里走去。

兔子磨磨蹭蹭地走向家里,她担心告诉妈妈自己落败的消息,她想看到妈妈冲她自豪地笑。兔子感受到躁乱的空气,于是抬起头来。他们家楼下停着一辆车,它的顶端呼呼地闪着蓝红两色的光芒。兔子看到了自己的爸爸,还是一身工作的打扮,穿着袖口露线的西装,足蹬皮鞋。爸爸的表情让兔子的心情狠狠地一沉。

“以水...”爸爸看到她,蹲下高耸的身躯,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以水...妈妈...”“妈妈去哪儿了?”兔子问。“妈妈要换一个地方休息了。”爸爸说,他好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嘴角往下拉扯。“爸爸...我没唱好...”兔子说着,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爸爸让兔子躺在床上休息。兔子看着天花板,谛听着卧室里的声音。她什么也没有听到,静得可怕。她尽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但还是没办法去想,妈妈死了怎么办?

大概是前几年的事情,妈妈得了很重很重的病。爸爸对兔子说,不能惹妈妈生气,不能让她伤心。兔子看到妈妈一天天衰落下去,但好像也就是这样了,妈妈就是这样了,不会再继续坏下去了。

兔子喜欢到妈妈的房间,把小小的脑袋轻轻放到妈妈的胸口。妈妈最喜欢唱歌,好像有更多时间陪伴兔子,给她唱歌。兔子甚至觉得,得了病的妈妈更温柔,有更多时间陪她了,好像也不赖嘛。但是也有不好的地方,妈妈很少带她出去玩了。

兔子想成为一个像妈妈这样的女性,于是加入了合唱团,慢慢地,和班上小伙伴的距离都疏远了。兔子心中有个小小的心愿,也许只要一直唱下去,妈妈就会一直在。

第一次上台前,妈妈说,如果紧张的话,就把所有的人都看成动物吧。兔子的每一场演出,妈妈都会到场。在她的脑海里,台下的妈妈是一只通体纯白的雪狐,她黑亮亮的眼睛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音符就自己一个个地飞出来了。

今年开春,妈妈却不能下床了。这是她第一次演出时没有妈妈陪伴,而她搞砸了。也许因为她搞砸了,妈妈连家里都不能呆了。妈妈对我失望了吗?

兔子翻来覆去地想着,睡意频频到来又频频清醒,紧紧地在被单里缩成一团。太阳慢慢地离开,直到窗外成了漆黑的一团,爸爸才回家来,听到锁孔的声音,她第一时间跳了起来,冲出房间,往门口跑去。爸爸的身边没有跟着妈妈。

“爸爸,妈妈不要死。”兔子一下子扑上去,哽咽地说,“还我妈妈!”

“说什么呢,水水,妈妈才不会死,好好得呢,换个地方休息罢了。”爸爸接住兔子的身体,拍着她的脑袋说。

“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不会的,以水是最棒的。明天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爸爸说。

“嗯...”兔子的身体没有动弹, 爸爸往怀中看去,程以水已经枕着他的胸脯,闭上眼睛睡着了。

刺鼻的酒精味,穿着清一色白衣服的人走来走去,有哭声,也有不耐烦的叫骂声。兔子紧拽着爸爸的衣摆,看着来往的人腿,它们一前一后地挥动着。好不容易走到妈妈的房间,兔子看到雪狐妈妈躺在一片洁白之中。床单、被褥、墙壁、柜子,一切的一切都是洁白的。

妈妈看到兔子,高兴地扬起了嘴角,兔子问妈妈,“什么时候才回家来呀?”

妈妈没有回答,眼睛望向窗外,是个晴朗的天气。她拉着兔子坐在床沿,转而欣喜地问道:“我们家小水昨天有没有拿头奖呀?”

兔子便要落泪了,鼻子通红地抽动。

妈妈心中便知道了,微微笑着把手放在兔子的头上,“宝宝,妈妈唱首歌给你听。这是妈妈学会的第一首歌,小时候总是跑调,还被老师打手心呢。”

兔子便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地不可思议,“妈妈也会跑调?”

“当然了!不跑调,不破音,怎么做个好的歌唱家呢?”

“快唱快唱!”兔子催促道。

于是轻灵的嗓音就在雪白的病房里扬起来了。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

歌声停止时,兔子眼里的病房好像都变成彩色。她似乎已经看到了宽阔的草原随风扶倒,一望无际的蓝天像碧色钻石,还有扑扇翅膀飞行的小鸟,成群结队地赶往南方。

“妈妈,你的眼睛为什么红红的?”兔子问道。

于是妈妈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兔子的手被爸爸牵了起来。兔子才发现爸爸从刚才就一言不发,爸爸眼睛的颜色变成和妈妈一样红红的了。“妈妈,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兔子便如此说道。

等到兔子走后,妈妈的嘴唇就苍白起来,润湿的枕头上又增添了新的泪痕。而兔子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也学会了蒙头流着眼泪。

爸爸开始不停地加班,公司、医院、家三点一线的跑。兔子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近来兔子总是很孤独,自从妈妈住院,她老是把人看成是别的动物,要集中所有注意力才能看出他们原本的模样。而她自己确实是程以水,那个活泼天真、人见人爱的小女孩吗?还是说她原本就是一只在草原上奔跑的兔子?她在合唱团请了长假,老师对她突然地放松起来,就算几次不做作业,也不会罚她。她渐渐发现许多空闲的时间无法消遣了,整个胸腔似乎被虚空塞满。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拨弄着自己耳边的鬓发。这些日子,她常常来到这里,没有什么再让她再想起动物和人的问题。她呆呆地望着柳树叶子在河面上飘扬,那些柔弱无骨的长叶就像舞台上的缎带,波光粼粼的湖面就像灯光的反射一样。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到狐狸,那个和刺猬们一起演戏的狐狸,他好像也喜欢来这个公园散心,是因为他心里也有烦心事吧。

狐狸沉默寡言,只有那次演戏让所有人狠狠吃了一惊。不起眼的狐狸却总被兔子注意到,这一回,狐狸主动坐到了长椅的另一端,他呆呆地看着湖面,两手放在膝盖上。

兔子的全身细胞便活动起来,她不能允许自己没有礼貌,便招呼起来,“狐...安...”他的名字是什么?一瞬间那个词语将要从兔子口中说出,又卡了回去,说不出了。“安易。”狐狸主动提醒道。于是兔子点点头。

“你也喜欢来这个公园?”

“你也经常来。”

“这里的景色不是很美吗?”兔子说。

“你并不开心。”狐狸说。

兔子回头去望狐狸,狐狸也正看着她,兔子的眼神马上回避,投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去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兔子问。

“什么?”

“在表演上,你明明演的是一棵背景板的树,为什么要中途发疯?”

狐狸的声音轻了起来:“我说理由,你相信吗?”

“相信。”

“有一个女孩因为一个小失误,哭得很伤心,我在想,如果因为其他的事,人们分心了,就不会去嘲笑那个女孩了,她也不会是最后一名。”狐狸说完,头便深深地低下去,脸泛得通红。

一阵风刮过来,落在兔子头上的一片树叶掉了下来,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我很喜欢听她唱歌,很好听,像我姐姐。”安易说。

兔子抬起头。安易没有背包,把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坐在长椅上,侧头和她对视。

她看见了安易,从安易深色的眼瞳里她也看到自己,看到了程以水。

“那个女孩是我?”程以水指着自己问安易,后者点了点头。

“没听说过你有一个姐姐。”程以水说。

“我姐姐已经离世了。”安易说道。一阵小小的沉默,充塞在两个人的心尖。在那一刻,程以水强烈地生发出一种感受,她不会是孤独的了。

“我妈妈说,如果想念,只要一直唱歌,那个人就会听到,然后来见你了。”程以水说。

柳树叶随风微微地飘了起来,然后清澈空灵的嗓音在大地上涌现出来。

程以水和安易,两个孩子坐在同一张长椅上,好像被歌声席卷,带到了很远的地方。远方出现山脊的轮廓,近处是苍翠的松林,松林尽头,有广阔的草地随风扶倒,天空蓝得像晶莹的宝石,鸟儿结对地飞往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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