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月
1943年的荷兰阴霾满布,希特勒在东部德伦省建立了多处集中营。43年初,英考特大肆推行规模化的犹太人驱逐行动。不仅纳粹,荷兰本国的伪内阁更是推波助澜,各省的犹太人被荷兰人自己的货运列车像装载牲口一样,一箱箱运到集中营,或塞进德国的列车运至德国境内。而这个专门运送犹太人的铁路公司同英考特、盖世太保的头儿们瓜分着其中所谋之利,屠刀下的每一枚硬币都能渗出殷红色的血,映出铮铮白骨。你上任之际也是纳粹们在阿姆斯福特等多地的集中营建成之时。
荷兰上空哀嚎四起,医生罢工、铁路罢工种种暴动频发。我也只听闻,你同集中营达成协定,凡符合必要条件者以战俘对换的方式迂回释放了多批战俘,知晓你同纳粹政府极力周旋,直至你被捕后希特勒才大肆造次,在荷兰实行饥饿计划以报复其铁路罢工等反抗。知晓你继任后对鹿特丹的重建等等....
“他们对犹太人迫害一直都在,用铁丝网隔离,一批批的押送去边界,去德国集中营。他们有时当众杀人,像完成杰作一样,他们总说这将最后一批。”劳拉说着。
夕阳渐渐走远,窗口仍留有一缕阳光,夜幕也悄悄地来,而这一小片黄色的光亮,让夜幕不显冰冷,这夕阳的琥珀漾着劳拉太太眸子里的深蓝,那片深蓝晕开,莹恍恍的,在玻璃窗透射出的琥珀里,泛着哀伤,承载着难言的,似乎压抑已久的隐恨,以一种将情绪跌宕刻意掩盖的平缓语调,向我诉说。
“不只对犹太人,德国人很擅于伪善,事实上他们残忍贪婪,对穷人压迫。雅意小姐,当然这不包括尤里克将军。将军刚来到荷兰就住进我家里,我们相处的很融洽,他还教斯蒂芬和他的未婚妻弹琴,他们很投契,以后让我慢慢告诉你,我把你当成亲人,你也尽管在这里住下。”
说到你,劳拉的眼里藏不住流动着温和,我想更是因为想起了那段你们共处时,亲人仍在的温暖。
“斯蒂芬的未婚妻被捕了吗?那个犹太姑娘。”
“不,她死了。“她眼睛里的蓝色深而又深。
“我以为尤里克将军能和我们同住,是主在保佑这对孩子,我不顾先生的反对坚持要给孩子一场仪式,那天就在教堂,她死了,死在斯蒂芬怀里,挡下了那颗射向斯蒂芬胸膛的子弹。”
她的声音停顿。最后一缕夕阳光线扫过窗沿,消失了。夜幕初始,窗外的天是望不到尽头的灰,屋里没有灯,她眸子里的蓝沉寂在灰暗里。
静默。
直到她从窗边走来。“回忆让人难过。让我怀念已逝的先生。”
"太太.......我很抱歉......." 我欲言又止。
劳拉在我肩上轻拍两下,离得近了,她眼里的温和将我席卷,像久别的亲人无声地传递力量;更像一位经历过苦痛的过来人,想要将挣扎后的坚强与我同享,那抹蓝色的柔波中饱含懂得和怜惜,让我欣慰,更多却是隐痛和恐惧,她仿佛向我宣判——宣判你的死讯。
那段荷兰的日子,我终日在劳拉家里,她很有心,留我于那间你曾住过的主卧。陪伴我的是你指尖轻弹过的黑白琴键,划过的英文书页。当时的荷兰已经解放,总督府被盟军封锁,关于你的一切只剩下盒子的,还有这间屋子里,你的气息身影。抚摸着琴键,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你,你沉醉在音乐里的背影,你垂落的眼帘,仿佛只有那一刻你才是真正的你,灵魂清澈没有负重的你。
有几次,我从梦里醒来,转身便是你。你凝神望着我,眼里盛满温柔,好像已经很久,静静地看了我很久,守护了很久,而我却沉睡在梦里浑然不觉。这样的你,让我心疼极了,伸手抚摸你冰冷的脸,那必定是冰冷的,就像我知道有你孤独的在暗夜为我守护,你冰冷的孤独。这不够,如何,如何才能让我紧紧拥有挽留,将你的身体你的皮肤,你冰凉的体温同我真切相触。我靠近,找寻你柔软的唇,深深吻你,让我对你的爱,让我的不舍和渴望都融进吻里,柔情的、紧紧交融的、深沉的吻。仿佛天和地之间,再也没有其它。月色和星辰在夜空中,被风剪碎......而此刻虽是那么美,也要一隙间粉碎对不对?多想拉住时间,你却无力体会......
留在劳拉家的日子为等她的儿子斯蒂芬归来,荷兰解放后,流亡政府受盟军援助重建。斯蒂芬因在抵抗运动中的积极贡献,被政府授衔并召集参与战后援建工作。我便是托他帮助探寻你秘书的下落,那个一度让我惴惴不安,同你朝夕相处的年轻女人,美貌果敢,同我一样深爱你的女人。可是此时,一切妒忌都成了卑劣,在你生死未仆时,这可伶的妒忌丝毫不见。
拿到日记本的第二个夜晚才忍不住翻看,因为不敢,不敢面对真相。你写满了英文,许是回避被更多人翻阅。
自1939起。
第一页。
“千年易过。德国的罪孽难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