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王波林被“9·17”着火事故的噩运撕咬着，他没有倒下；爱情带来的惆怅啮噬着他，他也没有丧志。他不是那种长在温室里的秧苗，不敢在风交雨、雨夹雪的天地间神出鬼没。他硬挺着把“9·17”着火事故调查报告编写完，交给打字员打好后，又校对一遍，将文稿送给吴副矿长审阅时，已经是下午5点多钟了。吴副矿长仔细地看了分析报告，对疑问点上打上了问号，并提出瓦斯浓度有多高时才能引起燃烧？让王波林核实，以免明天集团公司在我矿举行的事故调查分析会上被领导问着了回答不出来。王波林与有关部门联系，又翻阅资料，解答了吴副矿长提出的疑点。他将事故调查报告修改打印好，已经是下午6点多钟了。
王波林不敢闲着，因为“9·17”事故分析会会场还没有布置。他找来三位信息员，带领他们来到办公楼五楼多媒体会议室布置会场。多媒体会议室能容纳一百五十人，面对主席台前排列的桌椅有二十行，按照集团公司安监局要求，会场的桌椅布设成“口”字套“口”字型样式。王波林亲自动手，搬桌子动椅子，围成了一个“口”字型样式后，他让三位信息员按他做的样式一圈一圈地套着布设。
王波林怎样耐着性子摆了一个样式，无人晓得他内心的激荡和焦虑。
王波林再也没有耐性和三位信息员一起摆放桌椅了。他一会儿下到二楼综合办公室拿抹布，一会儿下到二楼综合办公室拿扫帚，一会儿又下到二楼综合办公室拿灰斗。他每次走到二楼或四楼都热切地向秘书室和冯云的住室张望，而这两扇门都紧紧地关闭着。当他走到四楼时，他猜想冯云在三楼，当他走到三楼时，他猜想冯云在二楼……，他多么希望和冯云邂逅相遇，当他的想法落空时，他心理猛一紧缩；他还猜想在上一层或下一层楼梯上能够碰见冯云时，他的心情又无比欢畅了。王波林这种侥幸的想法和行动，他自己也感到可笑，他扪心自问：“这是情真，还是情贱？”王波林如经线子般上下楼，三位信息员正忙于摆放桌椅，没有人注意他，如果他们细心地观察，还认为王波林是在耍滑头。王波林上下楼三次都没有见到冯云，心理空落落的，但也给他了一个坚定的信念：真得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之徒了。王波林这才有心和三位信息员说话。他看到他们将要布置好会场，三位信息员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他招呼他们休息一会儿。三位信息员摇摇头，对王波林说一鼓作气吧。王波林巴不得早结束，便顺水推舟地说：“那好，早布置好早休息。我去拿横幅去，趁手也挂上。”王波林故意不把“凤凰煤矿‘9·17’事故调查分析会”横幅顺路拿来，他不辞劳苦，自己给自己设计了四次上下楼的机会。看来，王波林的痴情达到了最高境界。
事故调查分析会会场布置好，已经是晚上7点20分。办公楼里，除了生产部门留有值班的，灯光亮着，行政部门办公室大都没有亮光，个别有亮光办公室，是这个办公室的单身汉们在那里不知做着什么。办公楼走廊里安装的都是节能感应灯，没有响声，灯都闭着眼。王波林和三位信息员从五楼下来，没有遇着一个人影。王波林走到四楼，他又一次着意向冯云的住室张望，冯云住室里没透出一丝亮光，走到二楼张望秘书室，秘书室里仍漆黑一片。王波林心理一阵凄然，心想：难道冯云和别人约会去了？这个念头一出现，他吓了一大跳，两腿发软，步履维艰，顿时，他的痴情也烟消云散了，他也为他的不辞劳苦，自恨得咬牙切齿了。
王波林回到他的办公室已经是晚上7点30分。他坐在桌前沉思，否定了他刚才亵渎冯云“水性杨花”的观点。他心理一阵难受。他原设想会场布置好后，邀请冯云出去浪漫，他看到冯云两处她应在的房间都没有亮光，他设想的约会真成了设想了。种种疑云弥漫了他的脑海。王波林无法排遣了。他想找查兴喝酒浇灭愁难，可查兴说他没在矿上。他想找人下棋转移视线，可他整天在业务圈里旋转，没有交过棋友。王波林想看看小说解闷，但他这样的书籍少之甚少，他只有一套《红楼梦》，过去曾经翻阅过。他找来《红楼梦》，专拣贾宝玉、林黛玉的爱情章回翻看。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深奥，认为爱情应该平铺直叙。贾宝玉和林黛玉相互盘算斗智，又一次让王波林陷入酸楚苦难中。他仍下书，稳定一下情绪，下意识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还是书归正传吧！”
王波林没有忘记冯云对他的告诫：安全教育。他翻开读书笔记，映入他眼帘里的一日一题，一周一案例，一月一考核，一季度一总结，“四个一”安全教育培训模式。他想，这个模式应该在全矿推广，推广这个模式要取得实效还必须落实奖罚制度，那应该增加一月一奖罚，即“五个一”安全教育培训模式。他很欣赏安全管理工作必须走出以安全管理为主、安全培训为辅的误区这句话，否则安全教育培训工作提高不到应有的高度。他也很赞成一些人提出的意见，安全环境没有保障，即使专业本科生下井也难免不发生事故。王波林的安全观念开阔了，他好像翱翔天空的雄鹰俯瞰大地一样，一览无余。他摊开稿纸，准备重新绘制安全管理工作的宏伟蓝图了。
62
第二天，商城煤业集团公司组织举行的“9·17”着火事故分析会，如期在凤凰煤矿办公楼五楼多媒体会议室召开。参加会议的有集团公司事故调查组全体成员，集团公司所属各生产矿井的总工程师、安全副矿长、通风科长、掘进科长、安全科长，凤凰煤矿的矿领导、生产业务科室的负责人和“9·17”事故现场当事人。会议由集团公司安监局吴局长主持。首先，凤凰煤矿安全副矿长吴鸣介绍“9·17”着火事故发生的时间、地点、经过及原因；接着吴局长要求大家，对发生事故的原因有没有疑点展开调查，寻根刨底，弄清是非，接受教训，杜绝此类事故再发生。
李庄煤矿安全副矿长发言。“请问当班班长，你们在事故发生之前放了7次炮，这7次放炮是否采用分次打眼、分次装药、分次放炮？” 当班班长立即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回答说：“是。”“那么，如果是这样。事故分析报告中提到，从19时03分开始放炮，到发生事故20时23分，在这1个小时20分钟的时间里放了7次炮，中间间隔7次，也就是说每放1次炮大约用11分钟26秒；在11分钟26秒的时间里要做完打眼、装药、撤人，还有检查瓦斯，“三人连锁”等工序，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多工序，可能吗？要么是一次把炮眼全部打好，全部装好药分次起爆；要么是分次打眼、分次装药、分次放的是扭脸炮。”
李庄煤矿安全副矿长提出的质疑，把班长问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会场里一片寂静，参会人员都等着听班长回答。班长站在那里傻呼呼的，不知所措。他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主席台上方吊挂的银幕，银幕上放映着26采区设计图片，好像他能在那图片里找到答案。
吴局长打破僵持局面，温和地督促道：“当时你们是怎样打眼装药放炮的，时间不长，你不会忘记吧？”班长对吴局长的督促充耳不闻，仍闻风不动地站在那里。吴局长等得不耐烦了，大喝一声：“你说，你还讲不讲？”吴局长断喝声好像把班长从梦中惊醒。班长愣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就是采用的分次打眼、分次装药、分次放炮。安全形势这么紧张，我们不敢胡来呀！”吴局长听了恼火了，气愤地说：“闪烁其词，巧言令色，狡辩，推脱责任。你知道安全形势紧张还那样做？！”
班长害怕，他不敢说实话，他怕说出实话自己要承担大责任，并且还连累他人，就这样硬挺着，闭口缄默。
这当儿，楼矿长递给吴局长一支烟，吴局长本来不抽烟还是接着了。楼矿长递给吴局长一支烟的目的是让吴局长放松一下，不要把分析会弄得过分紧张。楼矿长给吴局长点着烟，吴局长吸了一口，烟雾刺激他的喉咙奇痒，干咳得利害，差一点没有把肚里的东西呛出来；但他还没有把烟据灭，手捏着烟把，看上去非常滑稽可笑。
吴局长放慢语气，说：“说与不说，事实是存在的，谁也抹不掉。说与不说对自己可不一样，说了认识到错了，就有勇气改掉；不说，固守错误，只会害自己。”
通风处詹处长发问了。“请问安全检查员，放炮七次，每次你都检查瓦斯了，检查没有检查囤炮质量？”“我没有检查囤炮质量，这是我的失误，领导给我什么处分我都虚心接受。”“安全检查员，你知道不知道这是犯罪，这是渎职行为。”安检员默不作声。
青平煤矿的总工程师质疑放炮员：“炮眼是不是你囤的？”“他们怕我一个人囤炮慢，炮眼是班长和另外一个职工囤的。”放炮员心虚地说。青平煤矿的总工程师提高嗓门说：“应该谁来囤炮眼？”放炮员嘟嚷着说：“应该我来囤炮眼。平常我们都是这样干的。”青平煤矿的总工程师接着问：“你没有囤炮眼，在放炮前，你检查没检查囤炮质量，炮眼都囤满了没有？使用没有使用水炮皮？”放炮员小声说：“都囤满了，也都使用了水炮皮。”放炮员回答的声音很低，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从他牙缝中挤出来的，但在寂静的会场里，参加会议的人都听清楚了。安监局吴局长突然甩手“啪”的一声打在桌面上，大声斥责道：“放屁！”所有参加会议的人被他的冲动惊得心神颤动。吴局长强压住怒火解释道：“凤凰煤矿使用的是乳化炸药，乳化炸药生产厂家提供的质检报告中说，该炸药合格率达到99﹪，也就是说该炸药存在1﹪不合格情况，即1﹪的不合格炸药在爆破时，可能拒爆，也可能爆燃产生火焰，但是怎样才能控制住这1﹪的不合格炸药爆破时产生火焰呢？就是使用水炮皮和将炮眼囤满。如果炸药爆燃，水炮皮在炸药爆破时破裂洒水降温、囤实的炮土隔绝氧气，在这双重保护下，炸药爆燃根本不会产生火焰。专家对瓦斯燃烧浓度也进行过实验，当瓦斯浓度达到0.15﹪时，只要有一定温度的引火源和充足的氧气，处于这样浓度的瓦斯也会燃烧。我们不难看出，在第7次放炮时，炮眼绝对没有囤满和绝对没有使用水炮皮。放炮员说炮眼囤满了又使用水炮皮，肯定是在说假话。”
吴局长气愤填胸，满脸涨红。他想，煤矿爆破生产将炮眼填满囤实犹如小儿科那样简单，却做不好，真叫他气噎难咽。吴局长带着情绪，向凤凰煤矿的领导们叫板了。
“‘9·17’着火事故，完全是凤凰煤矿现场管理混乱，安全规程、安全技术措施不落实导致的惨痛后果。凤凰煤矿要对班组长、安检员、放炮员强化培训，培训不合格的坚决清除掉，决不能让这些害群之马制造事端。从今天起，煤巷掘进工作面一律配备上灭火器材，采用手镐落煤禁止放炮生产。供应部门向塑料双抗网生产厂家索赔损失，掘进工作面支护不再使用双抗网，使用金属网支护。以上由安监局牵头验收，什么时候落实好，什么时候开工生产。这次事故由凤凰煤矿认真追究事故责任人的责任，作出处理意见，不能让那些害群之马，逍遥法外。”
楼矿长没发言，自顾自地一支烟接一支抽烟。王波林如坐针毡，心慌神乱——安全员是他管理的，责无旁贷，在所难免。
“9·17”事故分析会结束后，安全副矿长吴鸣把王波林叫到办公室，吴副矿长把集团公司下达的在北京举办安全知识培训班文件递给他，要他明天报到参加培训班学习。王波林一听立马意识到这下可完了，大的灾难不期而遇了——一个人降职前，组织部门往往安置他外出学习，等他学习结束回来时，他的职位已经是名花有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