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劫:这人脑子有病

惜财如命的财务总监陆常远因预算问题又跟其他总监争吵,情绪过于激动第二次头疼到昏厥,醒来时已是一身病服,聪明温柔的妻子正守在病床忧心忡忡的看着他。

隆冬阳光穿过窗帘,晕染在妻子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格外刺眼。陆常远挣扎着坐起来,擦拭着妻子的脸颊说,都哭花了,别担心你看,都不疼了。

陆常远摇晃着脑袋,耳边轰隆隆作响。“手机给我,我得上班挣钱,不然没法照顾你。”

“别逞强。”陆常远妻子起身从病房衣柜拿出外套,掏出一部十年前的白色旧手机递给他解释道:“我给你请了长假,又做了全检,结果出来没问题咱就回家。”

“怎么还查,上次查了不没事吗,又浪费钱。”

“你给我买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说浪费,上次医院小怕不准。”

“怎么?盼我得绝症呢。”陆常远像健美运动员一样挽起手粗胖的右臂,秀着几乎没有凸起的肱二头肌,我这么强壮,你只能失望咯。

“强壮什么呀,满身肥肉。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那个狐朋狗友学的,别连嫖娼都学了。你要是敢睡别的女人,我一辈子都不理你。”

妻子抄起自己的薄羽绒服说,以前都是你负责照顾我,这次可算轮到我了。你已经两天没吃了,我去给你买好吃的。乖乖躺着哈主治医生很快就来。

“别忘了带钥匙。”

“又不是咱家没事不用锁门。头疼就叫医生别逞强。”陆常远的妻子还是拿了把钥匙。

逞强吗,陆常远看着妻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从前女友吴慧抛弃他那天,陆常远发誓永远不要让其他人看到他脆弱的模样。

恍惚间一道白影闯入眼帘,蛾眉淡扫,那样的熟悉。陆常远紧皱眉头,闭眼揉搓眼角小声嘀咕道,都出现幻觉了。

“你胖了,没以前看着精神。”

熟悉的声音溜进陆常远的耳朵,阵阵刺痛在心头泛起。真的是她,时隔八年吴慧出现,而且步步逼近。陆常远放下手指,抚摸着因酒局应酬日渐鼓起的大肚子,睁眼冷笑,胖又怎样,有钱就好。

“你还在恨我。”吴慧一身白褂双手下垂,一手握拳,一手捏着诊断书。

“什么恨不恨的,小孩才这么幼稚。”

“你听我解释,当初是我妈她逼着......”

“够了。”怒吼震的陆常远脑仁炸开一样,你走吧,我老婆一会儿就回来,她很爱我。也很聪明,我得负责。

“来又怎样,她能救你吗。”吴慧红着眼,一把将捏皱了的诊断书甩到陆常远脸上愤然离去,惹得病房外一阵阵骚乱。

陆常远忍着头疼捡起诊断书,却不由得笑了起来:恶性脑肿瘤,还真是个难缠的东西。

陆常远把诊断书藏进枕头。一个小时后,妻子提着饭盒回来,坐在病床前边拆边搓手边抱怨,我跑了好远买了你最喜爱的红烧狮子头。你总说我做的难吃,这家做的比我还差劲。比你做的差远了,这次你病好以后教教我,好不好?

陆常远敷衍道:改天再说。

“结婚四年每次都说改天。主治医师来过了吧,她跟你说了什么。”

“诊断结果和上家差不多,只是这次我得住院多修养几天。你一会儿回家休息,这儿有医生护士,我不用你照顾。”

陆常远连哄带骗把妻子暂时赶出医院后,拿着诊断书跟医生到处咨询。一连问了三天,终于完全确定并且相信了自己的病情。他的脑肿瘤已经恶化到了随时可能危及生命的地步,得花很多钱请脑科专家来主刀才能处理。手术得冒很大风险,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投入这么大预算,回报概率却小的可怜。惜财如命的陆常远从工作到现在,从没有实施过这么愚蠢的财务计划。与其这样浪费,还不如放弃治疗。

陆常远打定主意要出院,可院方却告诉他必须主治医师签字。陆常远不想跟吴慧接触,从医生到主任甚至都找到了院长。说好话塞钱包,可谁都不愿意签字帮忙。私自放重症病人出院,出了事怎么办。就算没有医闹,也会被扣上一顶不负责任的高帽。上级领导最近要来医院视察工作,万一被人检举了那就亏大发了。

陆常远在负责自己病房的小护士陪同下,兜兜转转一个星期也没解决问题。很是烦躁,头疼的睡不好吃不下,肚子都瘪下去好几寸。

期间陆常远的妻子带着自己做的红烧狮子头来探望过两次,每次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皱着眉头张大嘴。小孩拳头大小的肉丸子,三五口就吃的干净。连句夸奖都得不到,就在陆常远的反复要求下匆忙离开医院。陆常远害怕妻子碰上吴慧,为避免夜长梦多决定主动出击。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陆常远趁小护士来病房打点滴时,提出要求想见一下主治医师。小护士调剂好吊瓶把针扎陆常远右手背,很礼貌的答应出门没多久就悻怏怏的回来告诉陆常远,主治医师在办公室值班看病,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

陆常远知道吴慧在赌气,就像以前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有矛盾都得他先低头认错。不顾护士的劝阻,扛着挂了吊瓶的支架离开三楼病房,在二楼找到吴慧办公室。没想到真有病人守在门口,有老有少排坐吴慧办公室对面的蓝色长铁凳上。透过半开的门缝陆常远隐约看到吴慧正严肃的跟病人和家属在说些什么。

陆常远不想打扰其他病人,拣了一个空座。放好吊瓶支架,耐心的等着一个个病人进进出出。靠着墙听着吴慧的声音,陆常远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烦躁不知怎地平静了下来。

“嘿,别睡了就剩你了,都快十二点了再不进去都下班了。”

陆常远感觉右肩像是撞上了什么,睡眼惺忪的抬起右手。手背上的针没了,摆着旁边的支架吊瓶支架也没了。原本挤满病人的楼道也空空荡荡的。

“吴医生早就帮你把针拔了。”

回过神来陆常远跟这位叫醒他的病友客气几句。送人人家下楼吃饭,自己回头敲门进了办公室。

“坐。”吴慧侧着身子,办公桌上摆满了脑科类书籍。纤细的手指不断的翻阅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陆常远依言坐在吴慧对面,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谢谢。

“应该的。”

“帮我签个字,我想出院。”

“不行。”吴慧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说道:“我联系好了专家,很快就能飞过来安排手术。”

“凭什么,你又想帮我下决定。”陆常远猛拍着桌子站起来吼道,立刻签字,别浪费我的钱。

“钱钱钱,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吴慧转过身红着眼盯着陆常远,也跟着吼起来。

“当然是钱重要。”陆常远怒极反笑,“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有了钱才能买到想要的东西。有了钱才能去想去的地方。有了钱就不用死皮赖脸的守在别人家窗户下苦苦哀求。”

“你以为我就好受,这八年我......”吴慧嚎啕大哭,豆大的泪珠似带着几分红光扑簌簌的从眼眶砸下。

陆常远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下,他以前怕吴慧哭,现在依然怕,像魔咒一样每次听到都会心疼。陆常远几次抬手,几次放下。嘴巴张了又张,没能说出一句话。

过了许久,吴慧哭的没了力气。嘶哑的说,你回病房吧,我去后边家属院做点饭菜。

陆常远木偶一样走出办公室。他拼命工作,不想因为钱失去别人,却即将失去自己。钱重要吗?重要,也不重要。

下午两三点,歇班的吴慧捧着精致的保温饭盒来到陆常远的病房。

陆常远看着她放下饭盒,脱下修长的白大褂,呆住了。

吴慧内穿的居然是十年前的衣服,那是陆常远当初做兼职买来送她的。

吴慧眉毛一挑,笑道,没见过美女呀。

“破衣服真丑,赶紧把扔了吧。” 

“你怎么不说把那破手机给扔了。”

“我不想浪费钱。”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吴慧才把饭盒和筷子递过来,现在天这么冷,一会儿都凉了。

饭盒很精致,四个槽里的菜加起来还不到陆常远三分之一的饭量,陆常远小口小口的咀嚼着。

“好吃吗?”

“嗯。”

“嗯是几个意思,好吃吗?”

“好吃。”

“做完手术,我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像不行。我老婆很爱我,我得负责。”陆常远放下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吴慧的笑渐渐凝固在脸上,你真想负责就做手术,争取活下去。

“风险太大,做了也会失败。”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八年前我就试过,不行。奇迹不会怜悯人类的渴望。”

“这是病,可以治。”

“我也曾跟你说过,没有钱,可以挣。可结果呢?”

“陆常远,你不做手术就是等死。你让你老婆以后怎么办?”

“我把钱都留给她,时间会抚平一切创伤。”

“那时间有没有抚平你的创伤?”吴慧反问。

陆常远沉默不语。

吴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呼出,我没有权利,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强迫你进行手术。这一次选择权在你,我等你回应。

那一晚,陆常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斗转星移,清冷的阳光刺破夜幕。上午九点多,小护士像往常一样推着满车的药瓶来到病房。不同的是,小护士的白大褂变成了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小脸通红,额头满是汗珠。

陆常远问,屋里有暖气,你今天怎么突然穿这么厚。

小护士调剂着药瓶里的液体抱怨道,一会儿我得跟吴医生去外面安排整理院内环境。说是上级领导要来视察工作,吴医生原本和其他人一样,只负责自己科室的事儿。也不知道中了谁的邪突然改主意,这破事儿揽下来。干好了不加分,出事儿了抗责任。我又不舍得让她一个人在外边,只能穿厚点不然一会儿得冻死。

小护士帮陆常远扎好吊瓶嘱咐道,我们临时办事处就在楼下,往窗户跟前一站就能看到。有什么事儿打电话震一下,分分钟就能上来。你这病挺严重的,吴医生天天念叨要时常来看看。可不能再像昨天一样扛着吊瓶乱跑了,出事儿了还得我们担责任。

小护士出门后,陆常远拖着吊瓶支架,从病床走到窗前向下眺望。吴慧果然提笔端坐在一张满是文件的办公桌前,满手冻得通红,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八年前两人大学毕业。吴慧回家后突然发信息告诉陆常远,你再找一个更好的人吧,我不适合你。然后便掐断一切联系。在此之前两人一直都好好的,连吵架都很少。

陆常远不相信疯一样闯到吴慧家,结果被拦在门外。陆常远守在窗户下,奢望能得到回应。一天又一天,从伤心到死心,从失望到绝望。陆常远甚至幻想,有朝一日也要让吴慧体会这种痛苦。

时过境迁,幻想实现。两人真的对调了立场。陆常远却只有苦笑,从眼角苦到嘴角。陆常远很矛盾,又想让吴慧放弃,又不想让吴慧放弃。

在陆常远眼中,吴慧与八年前那个幼稚可怜的自己渐渐重叠,整个人像中了邪,每天只要一睁开眼,就站在窗户旁向下眺望。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直到某一天,陆常远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常远在监护仪的滴滴声中从黑暗苏醒。

“你醒了。”吴慧顶着黑重重的眼圈,努力的抽动嘴角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昏了多久。”陆常远问道。

“快五天了。”

“我老婆来过几次。”

“天天来,她救不了你,天天哭。”

“那个,你没跟我老婆说什么吧。”

“我是医生,她是病人家属。我只跟她说你的病情。”

“我老婆很聪明。”

“我也不傻,安慰病人家属是医生的必备技能。”

“谢谢,帮我确认一下,做手术的专家什么时候能到?”

“你愿意做手术了?”

“嗯,你赢了。谢谢你,守着我,也救了我。”

“不管因为什么,我都在你心里捅过一刀。”

“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现在咱们扯平,以后互不相欠。”

陆常远似乎解开了心结,跟妻子坦白病情得到谅解和支持后,积极配合治疗调整心态准备迎接手术。

又过了两天,同事突然来医院告诉陆常远,公司愿意支付一定的违约金,希望能跟他接触劳动合同。同事的话说的委婉,事实上却已经敲定。公司是一个盈利的组织,不会养闲人更不愿意承担员工在岗位上猝死的风险。

陆常远一直在努力的工作,平时因为财务预算都能吵翻天,突然失业工作出奇的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马上就要手术,失败的话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工作。即使是好运捡回一条命,陆常远也没了拼命赚钱的动力,肯定得换一个相对轻松的事儿干,跟妻子一起享受生活。陆常远觉得手术就像抛硬币,不是正就是反。

没想到这硬币却立了起来。手术后陆常远的腿失去了知觉,眼睛也时不时的像针扎一样刺痛。几次追问下,医院告诉陆常远,他的脑肿瘤过于严重,专家切除时无可避免的损伤了部分脑组织。命是保住了,身体却半身不遂,连视力也会极速衰退直至失明。

花了那么多钱却得到了一个比死也好不到哪儿去结果。以后不仅没有办法负责的照顾妻子,甚至还会成为累赘,陆常远一想到这种未来就觉得恐怖。手术的结果陆常远一直不敢告诉妻子,但纸包不住火妻子一直央求他出院,把工作也辞了安心照顾他。

长痛不如短痛,陆常远决定剑走偏锋,求吴慧帮忙演一场出轨的戏码,故意让妻子在周末探望时发现,然后顺理成章的离婚,净身出户。

“想都别想。”重症监护室内盯着黑眼圈吴慧歪倒在陆常远病床边骂道,付出那么多才捡回一条命,你这混蛋又想偷偷去死。

“不死还能怎么办,谁愿意一直照顾一个瘫痪的瞎子。”

“我愿意。”

“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确实说过即使我瘫痪了也会照顾我一辈子。”

“骗子,你不是说都过去了吗?翻旧账算什么本事,愿意就是愿意,爱信不信。”

陆常远不想争执假装休息,吴慧和往常一样离开病房。两三个小时后,陆常远觉得吴慧应该彻底走了,睁着模糊昏暗的双眼,从手机通讯录翻出了一个电话,拨了过去。第一次打错了,第二次才找到正主。

“哥们,好久不见。我陆常远,有点事求你帮忙。”

“帮我雇个要钱的姐妹,这周五下午来我病房里睡一晚。”

“我脑子是有病,但没疯。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我付五倍的钱,保证不给你惹麻烦。实在不答应,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了。”

“什么样的都行。只要是女的,活的。来时让人捧一束百合花,别搞错了。”

一连几天,陆常远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视力也越来越差。之前还能自己上轮椅,现在只能靠小护士协助,终于熬到了周五。

这一天吴慧守在病房一反常态,任凭陆常远说什么做什么。雷打不动的坐在病床边,专心致志的看着肌体康复类的书籍。直到一个穿着时尚,精致短发的女人抱着百合进入病房,才把书合上。

吴慧起身接过百合放在床边,上下打量了这女人几眼。扯下白大褂,摘下帽子,解开发髻,披散着长发问,您是哪位?

短发女看看吴慧,又看看陆常远说,陆先生,我是你好哥们介绍来的,他拜托我帮忙照顾你两天。旁边这位是?

“她是我的主治医师。”

“这,看样子也不像啊。”短发女怀疑看着吴慧。

吴慧说,谢谢你们的好意,常远很快就可以接受康复治疗。麻烦您回去告诉他朋友,这里有我们医护人员负责,不用额外费心。

短发女无奈的说,陆先生我都答应你朋友了,直接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短发女不肯走,吴慧守在病房寸步不离,就连去卫生间都配合陆常远的节奏,推着轮椅同时去同时回来。短发女像洋娃娃一样坐下病房角落,三个人在房间的气氛沉默而又尴尬,小护士每次进来都一脸古怪的出去。

从白天熬到晚上十点多,短发女实在忍不住吐槽说,我算看出来了,这活儿我是干不了。守着这么好一人还乱折腾,你真是眼瞎。

短发女愤愤的离开后陆常远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最近一直都守在门口。”

“听说过千日做贼,没想到你这人千日防贼。”

“我说过,我愿意一直照顾你。”吴慧再一次强调。

“可我已经结婚了。”

“你现在正努力的离婚去死。”

“自杀很容易,你阻止不了。”

“我可以告诉你妻子,你为什么去死。”吴慧威胁道。

陆常远苦笑。他就是害怕妻子痛苦才假意出轨,希望被当成人渣去鄙视,去痛恨。这种把戏被揭穿,反而弄巧成拙。

沉默了许久,吴慧开口说,我可以阻止你,也可以帮你。准确来说,只有我能帮你。你妻子很聪明,突然找一个陌生的女人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也会看穿你的把戏。你应该清楚,不然你一开始也不会求我。

“什么条件?”

“跟我去另一个城市,接受我的康复治疗。”

“我们已经过去了,没必要这样。”

“你想过去,可我不想。”吴慧的情绪有些激动,做了几次深呼吸解释道,你的大脑受损虽然严重,但我如果每天帮你精心调养,身体还有机会慢慢恢复到可以正常行动的水平。看不见也没关系,还可以做调音师,心理辅导师。总之,还没到必须去死的程度。你已经差不多死过一次了,应该知道生命的可贵。

“恢复行动需要多久。”

“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年。”

陆常远笑道,“谢谢。明天我妻子就来了,帮忙签个字,安排出院好么。”

“我说过,只有我能帮你。”吴慧咬着牙冷静的说,以你的收入来说做完手术应该没足够存款去请一个优秀的医生每天帮你治疗,你肯花钱别人不会全心全意,只能耽误康复时间,成为一个无限期的累赘。

吴慧步步紧逼问,你有三个选择,第一出院成为你妻子的累赘。第二,像懦夫一样自杀。第三,跟我走。

“有没有第四个选择。”

“有。”吴慧妩媚一笑,挑衅道。“就怕你不敢。”

“什么?”

“还是用你的计划,今晚我睡你床上让你妻子发现。你死也不想拖累她,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爱你。”吴慧哼哼酸笑。

“不行。”陆常远断然拒绝。

“怎么不行,难道我在你眼里还不如那个你花钱请的女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吴慧不讲理的嚷了起来。

“小声点,别吵到别的病人。”

“病房隔音好着呢,叫破喉咙都没人理你。”吴慧起身把门反锁扑到病床上,怪声怪气的说道,反正这馊主意是你这混蛋想出来的,我再怎么自私,再怎么出尔反尔,也顶多算是个从犯。

陆常远身体虚弱不好使唤,挣扎几次也没把吴慧推走,宽松的病服反倒被扯的凌乱。不仅如此,吴慧也把自己的衣服解开了大半。就在陆常远神色慌张以为要发生什么的时候,吴慧却偃旗息鼓,趴在陆常远右侧把脑袋埋在蓬松的枕头里。

“还是和以前一样经不起挑逗。放心,我没那么贱。”

夜深了,病房对面的灯也都挨个关了。感觉世界都清冷了几分。

“那个,你冷么?”吴慧轻声的问。

“不冷。”

“我冷。”吴慧扯过陆常远的右手,侧枕在上面。把自己凉凉的掌心搭在陆常远肚皮上,“我以前租房的时候,冬天都没有暖气。我每次说自己冷,你都会这样抱着。连夏天都不舍得松手,都能把人热死。你说,如果我八年前没有放弃,现在会怎样。”

陆常远感觉自己的胳膊越来越湿,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吴慧还枕着他的胳膊,背对的房门侧卧在他的右边。妻子也像他最初计划那样出现在病房。

陆常远的妻子出奇的没有愤怒,只是两眼暗淡泪流不止的让他心慌。陆常远曾想过无数句说辞,憋了老半天也只挤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竟然跟我说对不起?”陆常远的妻子直直的盯着吴慧的后脑勺,不无讽刺的说,“吴慧,还是你厉害。深藏不露,是我低估了你。”

衣衫不整的吴慧颤抖着身体,往陆常远身边又靠了几分。

“陆常远我说过,你要是敢睡别的女人,我一辈子都不理你。咱们离婚吧。”陆常远妻子撂下这句话,就跟陆常远办了离婚。期间两人从没说过一句话。

陆常远出院跟吴慧去了另一个城市,合租了个两居室。陆常远一间,吴慧一间。一个月后陆常远彻底失明,行动的时候总是磕磕碰碰。吴慧每次下班回来又得帮他治疗创伤,又得收拾屋子。

吴慧坚持了两个月,雇了一个哑巴保姆专门照顾陆常远。吴慧特别嘱咐陆常远,哑巴保姆不说话别整天叫人家,有什么事儿用盲文写下来。经常锻炼尽快掌握这种盲人的学习方式,去研究适合盲人的工作,重新做到自食其力。然后再决定两个人是破镜重圆,还是一拍两散。

陆常远吃苦惯了,从没有雇过保姆抗议过几次,吴慧却坚持说自己没办法照顾一边工作,一边照顾陆常远的日常生活,非要把哑巴保姆留下。

抗议无效,经过一段时间陆常远发现哑巴保姆确实很能干。什么事儿都不用他交代,就处理的很好,就像跟他已经生活过好几年似的。吴慧每天回来轻松了许多,陆常远的身体恢复也更快了一些。

陆常远对哑巴保姆很满意,吴慧却经常抱怨哑巴保姆聪明过了头,还是个固执的一根筋。很多事情,试都不试就直接把自己否定。把事情搞得很复杂,像自己以前一样。最后又痛苦又后悔。

失去了视觉陆常远的听觉越来越敏感。吴慧抱怨的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有一次他忍不住反问吴慧,这么讨厌人家,干嘛不辞了再雇一个。

吴慧突然改口夸起了哑巴保姆的许多优点。从那儿以后再也没有抱怨过保姆。

陆常远起了疑心,像种子一样发芽越长越大。陆常远逐渐发现很多违和的地方,哑巴保姆对他的照顾体贴入微,连早上刷牙用温水的小习惯都没有遗漏。哑巴保姆一直住在他们屋里从没有离开。哑巴保姆经常躲起来偷哭......

违和感的现象越来越多,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浮现在陆常远脑海,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天下午陆常远跟吴慧出门做康复训练之前,用盲文点了一道菜,菜名红烧狮子头。

吴慧扶着他回来以后,陆常远很忐忑的坐在饭桌前,摸了好几下才拿到一双银色的铁筷子。叮叮作响的在盛满饭菜的瓷盘中,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夹到一个小孩拳头大小的团子。夹到嘴边陆常远大口大口的咬下去,三五口就吃的干净。

陆常远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慢慢的放下铁筷。在无边的黑暗中对着那两道隐约闪烁的光芒轻轻的说,还是那么难吃,我病好以后教教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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