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经过边界线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迟疑。
好短的一段边界,他们在漆黑里剥掉记忆如释重负。好短的如释重负,和它的原因一起本来就不存在。
无限漫长的火车,窗外是轰隆后退的山岭和树。
“好长的火车呀。”小林说。
“是啊。”驴附和。
“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躺下了。”波尔看着驴。
“好累,歇会。”驴说。
“为什么驴能躺下。”周雨说。
“我们想躺下也是可以躺下的。”驴说。
“我从来没见过躺着的驴。”周雨说。
“你见过死驴吗。”驴说,“死驴都是躺着的。”
“我以为驴要死也是站着死。”周雨说。
“驴又他妈不抗日,搞那么悲壮干什么。”驴说。
“你不要以为你是驴就能不正确。”周雨说。
“驴驴驴。”驴说。
周雨手扩喇叭,“这有人伤害民族感情。”
一名裸男破车窗而入。
“我天我天。”波尔说。
“你们怎么回事。”裸男扫视众人。
“您抽烟抽烟。”波尔凑上去。
“别来这套,有事说事。”裸男说,“谁不正确了?”
“他他他。”周雨指驴。
“你说什么了?”裸男问驴。
“我没坚决反对法西斯。”驴羞愧垂头。
“这么不正确。”裸男说,“我调到这边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如此教科书般无地可洗的不正确。”
“等等。”周雨说,“你不觉得驴会说话这件事很可疑吗。”
“驴会说话固然可疑。”裸男说,“然而驴是不会这么摊着肚子躺着的,只有死驴会躺着。他躺着有两种可能性,一,他是死驴,死驴是不会说话的,所以排除。二,他不是驴,所以他会说话就不可疑。我逻辑这么严密,你是无法反驳的。你接下来的一切反驳都只是偷换概念而已。”
“我天这脑子。”波尔说。
“无需赞叹,我从小就早慧。”裸男叹气,“虽然太早看穿了一些人间苦难,但是也收获了异于常人的智慧。”
“这裸男倾诉欲也太强了吧。”小林在板车上跟许昕咬耳朵。
“八成心灵扭曲。”许昕说,“我给你表演一绝活。”
“你来你来。”小林说。
许昕问裸男,“你爸是个称职的父亲吗?”
裸男闻言,立刻泪如雨下涕泗横流。
“你看咱这。”许昕跟小林说,“百发百中。”
“你也太没人性了。”小林说。
许昕一嘬牙花子。
“你看人哭得多可怜,跟个人形自走滋水枪一样。”小林说,“啊,这么说还挺好笑的。”
裸男哭得天昏地暗,掩面扒着火车窗户跳出去了,空中划出两道水柱。
“我天我天转身翻腾两周半。”波尔扒着车窗往外看。
27.
无限漫长的火车轰隆穿过无限漫长的翠绿山岭。
“我怀疑我们谋杀了一名裸男纠察队员。”波尔盘腿坐在板车上。
“不会的,他可能直接就钻进土里了。”周雨说。
“可能他们跳土就和我们跳水一样。”许昕说。
“有理。”波尔说,“可是也有人跳水的时候死的。”
“别这么悲观嘛。”驴摊开肚皮躺着。
“你还腆着个脸说。”波尔说,“都他妈怪你,起来拉车。”
“咱都在火车上了为什么还让我拉车。”驴说。
“火车走你也走,不是更快吗。”波尔跟驴说,“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比火车走得还快的机会。一头驴,比火车更快,这可是创造奇迹的驴类英雄。这个机会你失去了可就再也没有了哦。”
“有理。”驴振奋精神,一咕噜站起来。
28.
驴拉着板车走在空旷晃动的火车厢。
“真没人性。”周雨跟波尔说,“搞传销吧你。”
“那我让驴继续躺着好了。”波尔说。
“还是不用了。”周雨说。
波尔一嘬牙花子。
“我还盼着我那无限多的钱早点到手那。”周雨说。
“我看十有八九等你到了萨格勒布,忽然觉悟友谊无价。”波尔说,“最后咱四个相拥而泣,原来最珍贵的东西已经在路上收获了。”
“你能不能少看点海贼王。”周雨说。
“就是。”小林说。
“而且我们在路上也并没有收获任何东西。”许昕说。
“收获了艾滋。”周雨说。
“你能不能阳光点。”许昕说。
29.
在火车上只能沿着火车走,火车的边界线原来在他的第一节。
在这一个漆黑的边界线旁,他们见到了面相很嫩的男孩。
波尔已经习惯了又一个中国人。
“原来火车上还有别人。”周雨说。
“你好啊。”小林坐在板车上对他挥手。
“你们好呀。”男孩对他笑,嘴角尖得像嫩菱角。
“你在火车头这儿干什么呢?”小林问他。
“我驾驶这个火车呀。”他说。
“真了不起!”小林说,“可是你怎么驾驶他,这儿什么都没有呀。”
“我驾驶他。”男孩说。
“你怎么驾驶他?”小林说。
“我驾驶他。”男孩说。
“你为什么说谎?”小林说,“你其实没法驾驶他,你只是个乘客,和我们一样,对不对?”
“我驾驶他。”男孩说。
“你这孩子。”小林一咂嘴。
“你们是要经过边界线吗?”男孩看着自己脚下的漆黑的。
“是呀。”小林说。
“你们要去哪儿呀?”他问。
“我们要去萨格勒布!”小林说。
“你们是要去找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龙吗?”他说。
“是呀,我想让他实现我的愿望。”小林说,“你也有愿望要实现吗,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走了火车没人开怎么办啊。”男孩说。
“哎我天这孩子。”小林气得抚肚。
30.
周雨翻那本一厢情愿的司机日志,“樊振东?”
“嗯。”他笑呵呵地说。
“所以你是有愿望的,对不对?”周雨难得拿出哄儿童的语气。
樊振东点头,害羞一笑。
“说出你的愿望。”周雨扭动,“im genie for you boy.”
“我天。”小林说。
“我天救救孩子。”波尔说。
“我天先救救我吧music已死。”许昕说。
“你想要无限多的钱吗?”周雨问樊振东。
“不想。”他说。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周雨说。
“我想这个火车能永远好好的。”樊振东说,“他最近总是出毛病,我怕他报废。”
“我认识一个能给雪花看病的医生,要是他在这儿,可能可以治好你的火车。”小林说。
“火车是变老了。变老不是一种病,再好的医生都治不好的。”樊振东说。
“那你的火车老死之后呢?”小林说。
那一张嫩脸看起来很悲伤,“那我的心一定也会死了。”
“小孩儿还挺忧郁。”波尔一乐,掏兜找烟,“等这火车真出什么大毛病,你就不光心死,直接一块儿车毁人亡了。走走走,上来,咱一块儿走。”
“到了萨格勒布,你可以让龙赐给你一个新的火车。”小林说。
“我还是不去了。”樊振东说,“我得在这儿开这个火车。”
“怎么说不听呢。”小林嘬牙花子。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樊振东说,“等你们到了萨格勒布,能替我问无所不知的龙吗?”
“你说。”小林说。
“请你帮我问,在没有尽头的山岭里,那一列火车有没有恨过他的铁轨。”樊振东说。
“我记住了。”小林说。
“谢谢你们,再见啦。”樊振东笑呵呵地挥手,在这个不怎么宽阔的火车里给他们的驴车让地方。
31.
轰隆的边界线外是光滑锋利的黑色。
驴以滑冰的姿势背着手拖着板车向前。
“我好像有点晕车。”周雨跟小林说,“火车坐太长时间了。”
“闭眼歇会儿吧。”波尔说,“虽然现在闭不闭眼也没什么区别。”
“啊?”周雨说。
“你抓的是我胳膊。”波尔说。
“哦。”周雨松手,“我就说小林怎么胖得跟吹猪一样了。”
“这黑也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许昕说。
“你不要趁机乱交。”波尔说。
“你不要诬陷我。”许昕说,“你才最像会趁机乱交的人。”
“啊。”小林的声音。
“怎么了?”周雨说。
“我想起来那个火车了。”小林说,“那个人怕他的火车老死了,我们当时应该给他的火车吃神奇小死皮的。”
“有理。”波尔说。
“有理。”许昕说。
“那个。”波尔摸黑伸手拍驴,“咱回去一趟。”
“你他妈再说一遍。”驴说。
“没事。”波尔说。
“我天你也太怂了。”小林说。
“驴一气之下摸黑跑走怎么办,你来拉车?”波尔说。
“我觉得吧,我们的驴虽然脾气大,但是毕竟和我们有深深的同伴情谊。”小林说,“应该不会轻易跑走。”
“你想吃驴肉火烧吗?”波尔说。
“啊,早想吃了,天天都想吃。”小林搓手,“咱今天吃吗?”
“就你这人性就别展望同伴情谊了。”波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