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是啤酒的香味,苏老师鼻子一抽就闻了出来。
这个夏天里他是第七次路过粮所,还没到门口,酒香就从窗户口里飘出来,钻进了苏老师的鼻子里。苏老师像平时抽上别人恭敬递上来的一支上档次的烟一样,深深地吸一口,舌头再轻轻地挤压上膛,让香气缓缓通过鼻腔进入身体内部,静息片刻再慢慢吐出。苏老师吐完这口气心里泛起一丝兴奋和喜悦,暗想着:“有门儿,今天喝酒了,得是高兴的事儿,兴许会多买些我的鸡蛋。”
苏老师有意高喊着:“新鲜的鸡蛋来了,过来买了!”苏老师不像其他卖鸡蛋的贩子那样直扯着嗓子喊“鸡蛋不,谁买鸡蛋!”因为他是一个老师,就是卖鸡蛋也要卖出不同来,在吆喝卖鸡蛋的腔调上也像给学生读课文一样有高有低、有停顿和节奏,所以在“鸡蛋”的前面加了一个“新鲜”来说明自己的鸡蛋是刚刚下的。
这茬儿鸡是开春后养的,入夏就下蛋了。因为是头茬儿蛋好卖,苏老师每天都会上午放了学草草吃了午饭,自行车后面驮上两背篓鸡蛋去吆喝着卖。自己的那点工资和几亩薄田的收入还真不够今年儿子上高中的学费。好在两个儿子争气,大儿子已经考上大学去了北京,小儿子今年也考上了县一中,听说今年的一中“非义务教育基金”是四千多块呢,比大儿子那年涨了一千多。所以苏老师开春后又买了些蛋鸡来养,打算着用它们凑够儿子的学费。
几声叫卖之后,随着粮所小铁门的“吱呀”一声推开,从门里挤出来那个胖墩墩的女人来,门扇一般的身子向苏老师走来。因为经常买苏老师的鸡蛋,女人很熟悉地和他打着招呼。
“今天多要点吧大姐,我这是头茬儿蛋,营养又好吃。“苏老师把车子靠在路旁的一根电线杆子上。
“头茬儿蛋怎么那么大啊?”女人翻了翻眼皮,斜睨着苏老师。 “喂的欢实呗,像伺候自己的媳妇一样伺候它。”苏老师讪笑着,拿出鸡蛋在女人眼前晃着。
“那你媳妇也会下蛋了吧?”女人随着笑声浑身乱颤,探头向筐里瞅了瞅。 “都要了,你给便宜点儿!“女人指了指窗户,意思要苏老师直接推进她家。
“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这你还不知道啊!”苏老师说着推起车子跟在身后,“放心,给你算不贵!”
进了屋里,酒肉的香气更加浓烈,全身的毛孔犹如惊蛰醒来的海星猛然打开,拼命吮吸着流溢于空气里的酒香、肉香和菜香。屋顶上的大风扇呼呼扇着,一顿清凉袭满全身。苏老师看见小桌上围坐着四五个光膀子吃酒的男人。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酒肉世界里,对于突然闯进的苏老师也无视存在,苏老师把鸡蛋跟随女人搬进里屋的厨房里,出来时又瞥了眼满桌子的酒菜:一只烧鸡、两个酱猪蹄、一盘花生米和一盘葱炒鸡蛋,桌旁东倒西歪着满地的酒瓶子。
”啥啤酒啊那么香!”苏老师心里想着,一路上嘀咕着啥时候自己也能过上人家那样的日子啊,电扇吹着、猪蹄啃着、小酒喝着…… 直到后来苏老师也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但仍后想起那个夏午,那个夏午的酒香成了他生命底色的一抹印记,愈久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