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着班,难受得厉害,心一横,打了个车就回家了,我感觉这是生病的节奏,得配合一下。躺在床上冷得瑟瑟发抖,只有露在外面的头烫得快爆炸了。迷迷糊糊地睡着,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喉咙里低低地发出什么声音。
本来就是重庆阴冷的秋末冬初,拉上窗帘,就能隔绝大部分的光亮。独独隔绝不了隔壁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咆哮。这个男人一定是在生气地和下属打电话。
“现场危机处理你们不会吗?”“出事了找我,我是观世音还是如来佛?”“平日里,这样的问题我说过多少遍,你们放在心里没?”……
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肝火旺盛,满脸油腻,痘痘横生,每天都有让人抓狂的事情发生,所以“生气”终日不得安宁。
慢慢地扭转我的暴脾气,是三年前。一纸慢性肝炎的诊断让我突然明白:虽然我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却害怕我走得太早,留下太多遗憾。原来,我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中考前,舅舅肝癌去世了。抛下蒸蒸日上的事业,也抛下挚爱的父母、子女、同胞兄弟姐妹。我想到我再也听不到他严肃又智慧的教诲,去他家再没有人会像他那么热情地招呼我吃这吃那,心里前所未有地难受。
我的难受可能是因为再也不会有,而时至今日,我常常听到的却是“如果你舅舅还在,你外公外婆晚年的光景会好很多,他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如果你舅舅还在,你表姐的生活肯定不会过成现在这样,你舅舅得替她把好人生关,他可是很有头脑的人……”“如果你舅舅还在,家里的生意肯定会比现在大很多,他可是有勇有谋胆大心细的人啊……”
但凡失去、得不到、不称心都叨念如果,自然也是徒增伤悲的,只不过这些悲戚感慨却悄悄印入我心里,不时跳出来提醒着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那年,爱喝酒的爷爷不过六十,查出肝硬化,不知何故却赌气着不去医治,家里人轮番上阵都劝不动他。我那时上初中,住校,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一到家,家里人都在说这个事,想到我是他最疼爱的孙女,就让我去劝。自然不消说我也会去劝的,只是也没人教过我该如何说动别人,我也从来没有那种经历。
我就单刀直入,真真切切哭了一场,然后东填西补想到哪说哪,“爷爷,你看,你才当了外公,可是你还没听到她天天喊你“外公”,伸手跟你要糖吃呢!你得像我小时候一样把妹妹放在你脖子上,带着她四处玩耍……”“爷爷,你说要等我考上大学,好跟你的那些朋友炫耀这几代土八路终于出一个大学生了!现在很快了,中考了我就上高中等着考大学了……”“爷爷,等我以后会赚钱了,一定好好孝敬你,给你钱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衣服,可是我现在还在读书啊……”
就这样磨了一上午嘴皮子,第二天我说陪他一起去医院,他也就是同意了。去年爷爷去世了,不过不是因为肝硬化。
我十岁那年,堂妹八岁。小姑娘眉目清秀口齿伶俐好不讨人喜欢。一群玩耍的小伙伴当中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核心人物,在学校里也是小名人,绘画、书法、唱歌、跳舞都是佼佼者。所有人都估摸着这个小姑娘长大了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命运最无情的就是用一场车祸把这才露出尖尖角的小荷永远凝固在那个初夏。
我没能去看她最后一面,只是一直到现在,她还是那么优秀地活在我心里。小时候,每每想到她,自己就很莫名地升起自卑感,我长得也不好看,也没有什么才艺,上台演讲一紧张还会忘词,只会一个人躲起来看书,这样的我长大以后是不是会一事无成呢?
那可怎么办,我有好多想要做的事情呢,我得去很多地方游走,遇很多有趣的人,写很多细枝末节的故事,每天都要充实快乐的。我得去遇我的王子,有了他陪着,我们可以一起喝酒骑马仗剑走天涯。我得好好照顾我的亲人,我的父母,我的子女,只有爱才让生命有意义……
可能到现在我终于明白,首先我得长大,排除万难地长大、成熟再老去,我也好像知道了我那么贪生怕死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