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蹲坐在房梁上,凝视着梁下的猎物。
从布满血丝的暗色记忆中反复摸索着。
摸索着那个本无光明却在刺客手上散发着光亮的名字。
"永夜…这样醒来不知你会不会高兴。"
为了最后一味药引,低语着的刺客再次亮出利刃, 挟着被泪水打亮的剑尖如同鹰隼一般俯下……
在将军的宅邸中据说有一个石室,传闻石室内躺着一个少女。
一个抱着竖琴的少女。
少女已在沉睡中度过了许多年,如此状态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过也永远不会老去。
就这样女子绝世的容貌也被保留了下来,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够见到。
她的魂魄,她的思念,都在梦境的深处。
少女的身体据说只有一位将军可以探望。
由于除了绝世的容貌还兼有一双可以弹奏天籁琴音的纤纤玉手。
哪怕是黄鹂听了都会聚集一处的琴音如同少女的美貌一般世间仅有。
因此她愈加的不似凡尘女子。
不过,如此完美的她至今依然沉睡着。
净化人心的琴音也消失了。
虽然保留着二十的容貌,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经历过多少岁月。
听闻当年有两个不凡的少年与她是从小的玩伴。
一个在战乱中辗转成了刺客,一个是平息七诸侯战乱的将军。
一个穿上盔甲就能凯旋的将军,一个接受聘金便从未失手的刺客。
为了治少女的病:一个征战,一个刺杀。
将军一直守护着少女的身体,但从未有人知道刺客最后的去向,甚至连他是否存在过都不再确信,直到有一日少女彻底沉睡。
琴音似乎在那一刻就停止了,从天明到黄昏,从黄昏延续到下一个天明。
永无苏醒之日,如同绝丽之花再难有盛开之景。
少女的名字也是如此—"永夜"。
芳华无音,光眠永夜。
要让少女醒来并不容易,谁都知道少女只为两人抚琴,也只有他们有机会可以唤醒她。
所以谁也不会打扰少女漫长的沉睡,在这不断延续的梦中少女无限轮回着与少年们同在的时光。
至少在梦里没有人可以惊扰她的期待。
刺客去了哪里?
是生是死?
这个真相要从故事的开头起………
南国的一个小村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安宁。
七个诸侯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战乱不曾平息,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战火也一直蔓延到了这里。
这里住着一个少女和两个少年:一个拥有足以让七诸侯平息战事美貌的少女,两个拥有惊人潜质加以磨练足以辅佐一方诸侯称雄之能的少年。
不过少女得了病,病的症状很简单:时而昏睡。
闭上双眼便再也唤不醒,渐渐地时而变成了时常。
这是一种奇病,由于没有病因,因此没有大夫治的好。
少年们走遍了整个南国,可是依然无人能够医治,仿佛是天地的思念将她束缚在梦中一般。
直到有一天一位云游的大夫看过后给了两位少年一个药方。
药方的名字换作梦茧。
药名奇特,这味药方需要的药引更是不寻常…
这种药材没有实际的果实,它只在梦中生长,在梦中治愈沉睡之人。
它所需要的药引也如梦般不真实:驱逐天地间最深沉的苦难和一种让少女不再入睡的思念。
永无止尽的思念。
"先生说了你的病可以治好!等我们找到药你一定要再给我和平弹一曲。"
一名少年激动地对着躺在床上抱着琴的虚弱少女说道
"是吗?…"
少女沉沉的一应,这已是她最大的声音了。
"只不过需要一些东西…"
另一个位年长的少年缓缓的说道
"需要…什么?"
少女再次低吟道
少年想要开口但被那名年长的少年在背后轻轻一推止住了口。
他们有过约定,断不能告诉女孩治病需要的药引,这只会让她徒增担忧罢了。
那时女孩一定会用温柔的口吻劝说他们放弃。
药引需要两样近乎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七诸侯之血和可以让少女一直延续的思念。
少女见二人不语随即不再过问,带着忧虑少女慢慢地闭上双眼。
如同往日一样沉睡着......
在少女得病的三年后,少女的身体每况愈下,
清醒的时间也日渐缩短。
少年们在守护着少女的时光中逐渐成长
年长的叫"平"
如名字一般稳重值得信赖。
年幼的被唤作"宁"
却是名不副实,永远也宁静不下来。
这一天两人终于到了足以离开村落各自驰骋的年龄,他们决定带着少女离开村子去寻找药引。
离开时平和宁各有各的打算,因此让少女决定跟随着谁。
平的理想本就是从军,如今正好借此平定七诸侯之乱夺七诸侯之血。
而宁似乎有自己的想法
少女在日落前一直拉着平的手
宁挂着童真的笑容玩笑似地说道:"永夜,平大哥以后当了将军你醒来就是将军夫人了。"
说完宁向着二人鞠了一躬。
少女莞尔一笑想说什么但转瞬又陷入沉睡。
在日落之后两人分道扬镳。
于是,平带着少女加入了一位诸侯的军队,宁则跟随一位成名杀手学习刺杀之术。
平给少女蒙上了脸换了装打扮成伤员藏在了军营后储存粮食的山洞中。
刺客不该有感情,于是宁把少女的名字用利刃偷偷刻在了自己的右手手心,然后把对少女的情感在心中留白。
带着对少女琴音再度复苏的想象,两人的进展一日千里。
短短一年,平凭借出色的战功很快当上了副官,宁则成为那名杀手最得意的弟子。
"宁,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多年前的一天平曾如此问道。
"我可没有想过那么多,大哥去哪我就去哪。"
"如果我们不得不分开呢?"
"那我就在别的地方跟着大哥。"
"别的地方?"
"大哥永远向着光走,我怕是会拖累大哥,不如在暗处辅佐你做你的影子。"
又是两年,平靠着非凡的领袖气质策反了那位诸侯几乎所有的部下,在一次精密计划的叛变中取代了那名诸侯的位置。
当然也把那名诸侯的血装进了袋中。
"还剩六个"
平默念道
这期间由于自己的地位和战事变化平不断的改变着匿藏少女的位置,不断的期待着有一天少女能够自己走出这些地方。
宁学成了那名杀手所有绝学后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是七诸侯中最强盛一方的一位大将。
无所谓,虽然不是刺杀那个诸侯,但实力强盛的一方得以削弱平那边也会进展顺利。
行动理所应当的成功了,接下来是第二个任务是位诸侯手下优秀的谋士。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宁因此名声大噪。
七诸侯陆续失去了自己最可靠的大将和谋臣,平在之后的战争中因而连克连胜。
而平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诸侯中最强的一方。
“还剩五个…”
“四个…"
连战连胜,平口中默念的数字也越来越小。
最后平袋中象征着诸侯灭绝的不洁之血也渐渐地漫出袋口,直到最后数字在平口中绝迹。
七诸侯覆灭,只剩下平一人。
人们开始叫平将军,平乱将军,再贴切不过了。
少女并没有醒来,是缺了思念?
也或许这份思念本就不存在,江湖郎中终不可信。
可是平和宁的心里有另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就是…
宁又收到了刺杀函,刺杀的对象一点也不意外
平,那些诸侯的残党自然怨恨着他,暗中密谋着战事。
虽然天下已定,但是平若不死战乱依旧不平。
军队不能力敌,因此最好的刺客成为了他们最后的赌注。
将军府中平支开了所有的近卫,独自一人坐在案前。
房梁上有了动静,对方故意发出的动静。
平听到了,但依旧未动。
只因那动静太过熟悉。
童年游戏时,他为了帮少女争取时间而故意发出的动静,那显而易见的动静…
"这一天终于到了,永夜就在我身后的石室。"
平依然宁静的说道。
屋梁上的人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等着。
即使被发现也在等着,等待着一个可以作出决定的时机,决定杀还是不杀的时机。
平和宁都知道,少女之所以不能苏醒很可能是因为平。
虽然七诸侯已死,但平是取代了其中一人的位置,因此平可能才是最后的诸侯。
平的血自然要让宁来取,可是少女临行前选择了平,平死,少女醒后依然会活在痛苦之中。
"永夜已经等我们很久了,不要再犹豫。"
平平静的催促道,屋梁上的啜泣就像犹豫后的决绝之声。
刺客俯冲而下
刻着少女名字的右手正握着流淌着少年泪水的诀别之刃 ,刺客和将军目光撞在了一起。
仿佛时光回溯,少女的苏醒,两人的承诺都将要以平的死被拉回到现实?
只要永夜醒来⋯
两人同时希望着。
就在这空气凝固的时刻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唯一可以停住宁动作的声音
两人无数个夜晚都在思念的声音
少女的琴音
再次把两人拖入回忆的洪流里
平和宁倒在地上
怀疑被琴音击碎
回忆被琴音唤醒
仿佛得到了救赎一般
一身所承载的血都被琴音洗净
"永夜…"
两人异口同声的默念着少女的名字
如同少女昏睡后两人每夜的期盼
一直默念着………
少女带着她独有的琴音醒来了
这一次醒来有些不同,因为她拉起了宁的手。
平派人把少女和宁送回到当年的村子。
自己则谢绝两人的极力相邀留下来想办法平息七诸侯残党的暗中动乱。
曾经的村落由于战乱已平显得格外宁静,这一天宁的话很少,多年的刺客生活让宁变得不苟言笑,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竟是少女先开了口。
"宁,你知道吗,那一次为什么我要拉平的手?"
宁呆立着,半天想不到答案,或许是过去那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将要被颠覆前的预感。
宁在等少女自己回答
少女贴着宁的耳朵亲启朱唇
把答案按入了宁的脑中
永远挥之不去………
之后,连续几日少女和刺客都在那个熟悉村落附近漫步
仅仅是一起走动也足够了
虽然刺客的工作让宁真的"宁静"
但是从前总是抚琴寡言的少女今天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仿佛过去宁的灵魂被少女继承一般
宁所有的快乐都已被少女说尽
即便难以恢复从前宁依然是快乐的
只要少女醒着宁就是快乐的
同时也想把这份心情带给远方的平
可是
少女在这天的黄昏后又陷入了沉睡
就像少女的苏醒才是宁和平的梦境
宁想找一处地方安顿少女分担平的烦恼
可是
刺客没有完成任务便没有家
没有刺杀平便只能在外漂泊
刺客背起少女向着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去处走去
背着少女的刺客引来了不少旁人的目光
少女的惊尘容貌如同一架搭在刺客背后暗影上的彩虹,格外突兀。
也许这些年
宁就是一直如此
明明应该行进在光明中
却在黑暗中承载着三人的心愿
走过他人不曾走过的阴影
却比谁都期待着那微弱的光亮…
宁最终还是把永夜送回了将军府
在路上
宁听说战乱已经彻底的平息了
乱党们都被平一一铲除
可是…
在平和宁眼中的少女又一次恢复了睡眠之姿
"为什么永夜又睡了?"
这句由平提出的疑问
宁在路上想过了千百遍
宁没有回答
也不再思考
把少女托付给平后宁又一次踏上了行程
刺客决定了
要找到当年的那位大夫
白天黑夜
刺客日夜兼程
整整两天一夜
刺客的马从不停歇
终于找到了那名云游的大夫
"她还是没醒。"
大夫瞬间明白了宁的来意
多年前的那个村子里
那个永难忘怀的倾城容貌和长睡不醒的怪疾
"现在七诸侯已死天下太平,看来当年如此苛刻的药引你们已经做到了一半。"
"另一半是?"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小兄弟可否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无妨。"
"你可知那女子所得何病?"
刺客沉默代表不知
"这病其实非病,它名唤"灾影",它本由天地怨念而生,当年战事连绵民不聊生这种怨念自然形成。不过这份怨念太浓以至无法消散所以需要一个寄主,而怨恨多寄宿于"美好"之中。很不幸,当年我看到那个女孩的第一眼就明白她的美好便是病因,她的梦已被世间怨念吞噬因此才需要梦茧来诞生新梦以摆脱恶咒,更重要的是诞生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梦。"
刺客依然沉默,在为少女的不幸不语或者是对知悉如此命运的无奈。
"七诸侯已死,现在怨气已平,因此少女得已醒来片刻,但是想让少女不再沉睡完成梦茧还需一味药引。"
"是什么?"
"一种能让少女不再陷入睡眠对世间她所眷恋的追忆。"
"那要如何完成?"
刺客如同调动了他能想象到的所有情感一般急切地问道
"让她在人世日夜思念之物永不可得即可,一种永无止境的思念,只有永无止境的思念才能驱赶由于失梦而出现的空虚诞生属于她自己的梦。"
说完大夫便起身收起行装继续云游去了
临走之前,大夫说道:"我年事已高,此次相见恐怕是最后一面了,如若那个女孩的病好了就请答应老夫转告平将军今后请不要频生战事,不要再让美好之物被这股怨念侵蚀。"
刺客默然
然后思索着刚才的对话
直到天暗了下去
这时他方才起身往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刺客不停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有关思念
有关少女的一切
思念究竟是什么?
是离别后期待的相逢,还是相逢后不舍的离别?
那么永无止尽的思念呢?
是这个过程反反复复直到永别吗?
亦或是一种永远无法触及的遥想
留有希望的思念并不是永远
相思是苦
总有尽头
唯有诀别
无边无际
最能痛彻心扉
刺客想通了
于是
刺客开始遗忘
忘了马匹
忘了行李
忘了停留
但无论如何少女的一切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宁向着一个内心确定的方向走着
似乎少女灵动的双眸依然在背上注视着他的脚步
不顾一切的往前走…
将军府内
抱琴的少女沉沉的睡着
在少女再次陷入沉睡的时间里
将军茶饭不思
支走了所有的随从护卫
等待着刺客的归来
等待着那个可以让少女重新拨动琴弦的方法
"报!"
探子回报
宁向平借的马和宁的行囊在城外八十里被找到
宁放弃了?还是…
正思考着别的可能性的平忽然感到了屋梁上的杀意
接着抬头看到了寒光
是刺客
将军见过那个刺客
他是七诸侯其中一名诸侯的将领
报仇?
没有思考的时间
这名刺客以和鹰一样的姿态从梁上掠下
宁还没回来
永夜也没醒
我不能死!
电光火石间将军拔出佩剑
回击!
剑刃间溅出了红色的火花
血…
嫣红的血从将军肩上缓缓流下
刺客的剑刺偏了
将军的剑没入刺客的体内
刺客的剑脱手
将军突然不自觉的流泪,如同刺中了自己一般。
因为刺客的掌中刻着一个足以让时间停滞的名字
永夜
将军愕然随即大吼
"宁!为什么?"
宁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这个将领宁曾经刺杀过
宁一直将他的脸带在身边
讽刺的是本是用做逃生之用的面具如今却变成了赴死的脸
"永夜…醒了…吗?"
刺客断断续续虚弱的低语道,就如同少女患病时的声音一般。
突然将军腰间袋中的鲜血渐渐地化为白丝缠绕在抚琴少女的四周。
在平身侧沉睡着的少女仿佛听到宁的声音一般微微拨动了怀中的琴弦。
"太…好了…平"
宁的血随着剑尖流淌下去
思念是什么?
是可以重逢的离别
而永无止尽的思念
却只能是永无相见之日的诀别
躲不了,宁知道就算自己藏起来只要自己活着平就不会放弃寻找。
只要自己活着这份思念就不够,永夜即便醒来也会再次陷入沉睡。
只有死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重逢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消除自己想见少女的情感
只有死才能让这份思念永远延续
"为什么?不想想别的办法?宁!就算永夜不醒我们三个人也一直在一起啊!"
"平,你知道我是…刺…客,在我…决定用这种…方式去寻找药引时就注定…与光明…无缘…咳"
在断断续续的言语后宁喉中的血决堤般涌了出来
"刺客注定死在暗处…而永夜只能托付给…万人敬仰的大将军…不过…咳…可以的话…不要再征战…不然难免会有下一个永夜…"
"宁!"
将军大喝,仿佛想把宁濒死的困意喝走
"宁?"
白丝褪去
少女睁开眼
看见了她最盼望的思念
看见了她最不愿的诀别
这时少女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
在宁的生命之火快要燃尽之时
少女醒了
于是刺客挣扎着挣脱将军握着佩剑不敢拔出的手
"嗤!"
"宁!"
血从刺客胸前的伤口喷涌到了半空中
平的嘶喊并不能停止那冲天的血柱
刺客用尽浑身力气扶起了少女
然后握紧两人的手
"永夜…希望你醒来后能…梦见我。"
刺客带着笑容颤声说道
这时门外被将军支开的护卫听见动静冲了进来
"将军!"
于是刺客跪倒在两人面前
将手中的剑再次刺入自己的心房
这一剑仿佛贯通了三个人的心
”我果然见到了我们约定的这一幕。”
宁燃尽最后的生气带着童年时从不掉落嘴边的笑容面朝着那刚刚苏醒的少女再次玩笑似地大声说道:
"拜将军夫人!"
少女在耳边对宁说的话在最后一刻依然在宁的耳边回荡
"宁,你知道吗,那一次为什么我要拉平的手?"
那句话至死不忘
"宁,其实那时候我的梦里没有不详也没有恶鬼,我只看到你在光亮里拉起我的手然后你便躲入了黑暗再也没有出来,我不想那样。"
如同预言一般
宁终于拉着苏醒少女的手在黑暗中睡去
与他本该拥有的光明诀别
少女的琴音
再次响起
安魂
伤神
将军卸甲
告知左右不要张扬此事
将刺客放入石室
就像当初照看少女一般守护着刺客的遗体
少女谢绝了平的挽留
挟着琴慢步离去
从那以后再没人见过刺客
也没人知道少女已经醒来
只知道将军时常进入石室
人们都认为是去探望沉睡的少女
将军一生都没有再穿上盔甲
天下也太平了数十年
这数十年间
南国的某个村落时常响起天籁的琴音
琴音里有一种凄怆的思念和最美的期待
就如同待嫁的新娘向远方的丈夫询问近来的寒暖
追忆过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