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 时 的 年 味
不知从何时起,每到春节,就总会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的情景。随着年岁渐增,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那时的年味,如同阵年的老酒,在记忆中也变的更加醇厚。
那时从放寒假开始,心中就有了对年的期盼之情。为了有更多的时间与小伙伴们去玩耍,头项任务就是抓紧写完假期作业。然后才能有充足的理由去向母亲要点零花钱,实际就是买鞭炮用。上世纪70年代,东北林区条件很艰苦,商店也就二三家吧,兜里揣着几块钱,约上儿时的伙伴们,每隔几日就会去几家商店走一趟,看看鞭炮的种类,比较一下价格,但不到年根,绝不会下手买的。儿时总是天真的认为,明天的价格会更便宜点。那时的几块钱,可是一年中自己拥有资金最多,也是仅有的一次。
进了腊月,年味就变的浓厚起来,杀年猪便是储备年货的大戏。天刚蒙蒙亮,父母便忙碌了起来,烧好一大锅开水后,便等着左邻右舍帮忙的众人到来。掌刀薛师傅是父亲的好朋友,别看是业余“屠夫”,多年的实战 ,已练就了熟练的杀猪本领。在他的带领下 ,临近中午时,刚卸下的猪肉就已到了厨房的案板上。接着便是准备几桌酒席,答谢来帮忙的众人,当然也会相邀近邻的男主人们 ,大锅里再炖上杀猪菜,左邻右舍都要送上一大碗。庭院里肉香飘溢 ,屋內笑声朗朗,年的序幕在每个人的心里拉开了。
整个腊月,最忙的就是母亲了,置办各种年货,给我们姐弟准备新衣裳,又要考虑亲邻间的往来之事。每天都在算计如何过好这个年。在那个家庭条件有限、物资匮乏的年代,真的难为母亲了。
小时候盼年的那种心情,现在回想起来,觉的有些好笑,说句实话,真是天天掰着手指头在盼。“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三,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刚吃完了灶糖,母亲便拿出新做的衣裳,让我们试一下。那时过年的衣裳都是母亲自己缝制的,量身和裁剪请邻居常娘来帮忙 。男孩黄上衣,女孩花上衣、裤子都是蓝色的,个别家也有做条纹布料的。在哪条件艰苦的岁月,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父母们是不会给自己置办新衣的 ,就孩子们而言,这也是他们年内唯一的一套了。看我们穿好衣裳美滋滋的模样,身心俱疲的母亲脸上都会洋溢出慈爱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是年前最忙的时候 。家家都在置办年货,那时候许多物品都是凭票购买的,而且还需早早的去商店排队,否则就有可能买不到。至于过年吃的细粮(那时只有公办粮站,定量供应口粮,大米、白面每人每月仅有二、三斤),那也是母亲一年中精打细算攒下的。 平日里只能以苞米、高粱米为主食。冬季林区,过年能购买到的新鲜蔬菜水果更是少之又少,只有芹菜、蒜苗、苹果,再有就是冻梨、冻柿子了。多年后的味觉记忆里,印象较深的有香甜醇厚的大白兔奶糖,清凉酸甜的花盖冻梨,还有金鸡饼干,这几样东西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现在回想起,仍然有一种余香满口,回味无穷的感觉。
那时年前忙碌的情景,如同祖母一到小年就念叨的那首谚语一样,至今我也能脱口而出:“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扫房土;二十六,炖年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白面发,二十九,啥都有;三十晚上坐一宿”。
转眼就到了腊月三十,父母早早便催我们起来,因为有些事情需要我们一起去做。父亲先领我和弟弟去祭祖 ,给爷爷上坟,接祖先回家过年。接着便是挂灯笼,贴对联,贴年画,再把屋內外卫生从新清理一遍。这一切忙完后,母亲才会拿出新衣裳让我们换上,期盼中的年,也终于来到了。
小时候过年,吃是最重要的一项了,能吃到许多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午后的年饭(或叫团圆饭)也是一年中最丰盛的,有猪肘子、扣肉、猪蹄、猪肉炖粉条,凉菜有皮冻、拌豆芽等。因家乡邻近北朝鲜,能购到的鱼多为冻“明太鱼”,其它鱼种极少能买到。做法为与豆腐一起炖煮 。一家人围着方桌盘坐在暖暖的炕上,笑谈中品尝着”美味佳肴”,也把孩子们的快乐和幸福感提到了极致。天渐渐黑了,家家户户点亮了耀眼的大红灯笼,举目望去,好似一张张喜悦的笑脸,把节日的气氛烘托的更加浓烈。
儿时过年最大乐趣莫过于放鞭炮,那时因经济条件原因,各家购买的鞭炮都不多,能分到我们手里的就更有限了。如果你能拥有上千响炮仗,完全可以到小伙伴那里去炫耀一番,至于整挂放鞭炮,那更是一种奢望。每次放炮仗前 ,总会小心翼翼地把鞭炮从整挂上一个个拆下来,数了又数,多拿点心里也会有些纠结,然后揣在兜里,点燃一支香,飞快的跑了出去。
简单的放鞭炮,但到了我们这群孩子手里,也会搞出许多花样。插到雪堆上或屋外墙缝间放,点燃后扔进玻璃瓶里,把炮仗上覆盖铁片、冰块,随着炸响声铁片弹起或冰块破碎。再就是把捡到的哑炮攒到一定数量后,逐个拦腰折断围成一个圈,点燃其中一个鞭炮的硝药,喷出的火焰很快把其它鞭炮的硝药点燃,嗤嗤作响,火光闪耀。此时,我和同伴就会发出一片欢呼声。更有甚的玩法是把人分成两伙,在规定距离外,将点燃的鞭炮抛向对方,毫无一点安全意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女孩子则燃放“滴滴筋”,点燃后火花四溅,并发出金色的光,随手摇动,好看极了。小时候燃放鞭炮时的那种乐趣,至今眷念。
除夕夜是过年最热闹的时候,临近子时,辞旧迎新的鞭炮声便响成一片 。随着一朵朵五光十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瞬间夜空便成了绚丽多彩的花园,有时还会有飘落的雪花飞舞相伴,那种美,宛如童话世界一般。
吃完年夜饭 ,零点刚一过,三五成群的孩子们便手提灯笼,去给左邻右舍的长辈拜年,每每相遇时就会停下来,互相欣赏一下各自的灯笼,看一看,比一比 。那时孩子们打的灯笼大部分是父母做的,可谓千形万状,简单的是拿罐头瓶改的,瓶口绑上铁丝,顶端系一木棍,蜡烛由蜡油粘附在瓶底。好一些的灯笼由木框组成外形,四边垂直木条带有凹槽,用于插入玻璃,也有用纸围糊在木框上的。家庭条件好的,大人就会在外地给孩子买一个。不管什么样灯笼,我自己特别喜欢红色的,夜晚中,摇曳的烛光衬映在的雪地上,更显出别样的红。
那时我们当地拜年的习俗是近邻和熟悉的长辈,即使住的远一些,天亮之前也要拜到,以示心诚。此时各家备好糖果、茶水、瓜子花生后,大人们便端坐在炕上,等着晚辈们的到来。每到一家,我们先将灯笼放在外屋地上,然后摘下帽子,进里屋后恭敬的站在长辈面前。鞠个躬道一声:大爷大娘或叔叔婶婶过年好,笑容满面的大人们便会招呼我们坐下,吃点东西,暖和暖和。因还有多家要去,往往站一下我们就得走,这时长辈们就会抓起几块糖或一把瓜子递过来,有时不要也会硬塞到你的兜里。大人们之间的拜年会在初一早上开始,有老人的家里来人就会更多些。拜过年后,他们或斜坐于炕沿,或盘腿坐在暖炕上,喝着茶水,唠着家常。那种浓浓的邻里之情,流露在人们的笑容里,融入在人们的谈笑中。现在忆起,也让我倍感温暖。
在哪个特殊的年代,偏僻的林区几乎常年没有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所以儿时盼年,看扭秧歌也是其中之一。只要隐约听到高亢的唢呐声,孩子们便会奔走相告,有时也会跑回家中,拽上大人一起去看。不多时,大道两边便站满了人。秧歌队的服饰多以仿戏曲服装为主,表演的节目多种多样,什么踩高跷、跑旱船,西天取经。其中喜庆搞笑的当数大头人和猪八戒了 ,他们会时不时的跑到观看的人群,拽一下某个人,或用扒子钩向某个妇女,在女人躲闪笑骂时,人群里也会响起一片笑声。五颜六色的秧歌队伍,喜庆的唢呐曲 ,喧天的锣鼓声,把年的气氛推向了更高潮。
除夕的鞭炮声迎来了年头,十五的灯火送走了年尾 ,转眼年就过完了 。小时候对过年有着无限的期盼和留恋。记得有一年的正月十五,晚上我看完林业局举办的灯会回到家中 ,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困扰着自己,然后偷偷的溜了出去。又跑到了灯会现场,像是再去看看灯 ,但内心骗不了自己,无非是想再体味一下即将散尽的年味。
朝来暮去,已到中年的我有时也总是自问,为什么那么怀念小时候的过年?那时的物资条件与现今无法相比。难道是记忆骗了自己,还是童年的回忆总是让人留恋。是怀旧的年龄在作怪,还是在那艰苦的岁月里 ,记忆把期间美好的时光烙印的太深。
现在每逢过年,年味就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你听到最多一句话就是:没意思,没什么年味了。不可否认,随着现今社会物资的丰富,春节做为人们对物资需求的特殊性已不存在。那变淡的年味指的又是什么?“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直白的讲,那就是人情味(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感情和兴味),是人们在春节期间一切活动的统称,更是一个民族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
时过境迁,年还是那个年,只不过随着时代和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的人生观发生了质的转变,从而导致过年方式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在现今经济至上的社会,人们在陷入对物欲追求的同时,就会忽略或丢失精神层面的东西。物欲横流,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趋于利益化,人性变得自私自利。重财轻义,感情和人情就显得越来越廉价,一但越出道德底线,难以割舍的亲情也会被撕裂。长期以往,人情味在人们的内心逐渐淡化。所以传统的年俗受到冲击也是必然的 ,即使部分存在也流于形式了。人心不古,年味也就会变得越来越淡了。
回忆儿时过年,更多的是怀念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纯朴的情感,那醇厚的年味,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着人们的生活,温暖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