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时候，我还是天宫里叱咤风云又丰姿神勇的天蓬元帅。每日里胄甲鲜明，享受尊敬和爱戴。

我最喜欢二郎神，仙界战神才是能跟我一较高下的英雄。

那日，我坐在仙台，研究怎么破解二郎神新习得的招式，正聚精会神间，有一女子总在我眼前晃悠，直到我暴躁不堪：“这里仙路这么宽，为何挡在我跟前！”

或许是我的声音有些大了，把那仙娥吓了一跳，颇为幽怨地对我说：“天蓬，你不识得我了吗？我是嫦娥啊！”

我有点懵，嫦娥我知道，住在广寒宫那位，只是我并不认识她啊。

她看我一脸懵样，更加地幽怨了：“当日，我在帝前一舞，曾险些摔倒，还是天蓬你扶了我一把。”说着，她红着脸低下了头。

如这般乐于助人的事情，我每日里不知道会做多少，不足挂齿，我对她讲：“你若是来感谢我的，真是不必，我早就忘记了。”

没成想，听了我的话后，她竟然哭了，临走之前，还对我讲：“今日之辱，他日必报！”

我这回是真懵了，我辱她了吗？

还没等我想明白，她所言的他日之报就来了。

那日，我被嫦娥拦在路上，未待我明白发生何事，她已扑至我的怀里，我刚想问她这是作何，她已经梨花带雨地腾云驾雾去了帝前。

待我被天兵押至殿前，才知道，她向帝后哭诉，说我色胆包天轻薄于她。

帝后大怒之时，二郎神站了出来，我很高兴，就知道他会念着兄弟情义，为我证明我并非如此不堪之人，没想到，他却告发我，说我想要战神之名，偷偷盗窃了他的仙法秘笈。

他声情并茂上禀天帝，言，如此卑鄙无耻又淫乱仙庭之人，怎可恬不知耻的位列仙班？

我被罚下天庭，入畜生道，临行之前，我看到嫦娥擦着眼泪，嘴角是得逞的笑，二郎神满身正义，眼里却藏满嫉妒的针。

我心灰意懒，如此也罢。

2、

如果问我，活到现在，最快活是什么时候？那就是跟着卯二姐在云栈洞的时候。

卯二姐是个兔妖。我刚刚下凡变成一头猪的时候，自杀过很多次。我曾经以为相貌就是个皮相，我是仙啊，怎会介意这些？可是当我看见自己一头猪的模样时，我才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当我第一百零八次醒过来时，就躺在了云栈洞里。凑过来的那张兔头，吓了我一跳，她见我惊讶嫌弃的表情，哈哈大笑，随即摇身变作一位端庄贤淑的美女。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天蓬”，我昂起的头，又瞬间低了下去。曾经的荣耀变成了现在的羞于启齿，好沮丧。

“抬起头来。”她拽起我的大耳朵，点着我的猪鼻子：“难道你真轻薄了嫦娥，盗窃了二郎神的秘笈？”，我腾地站起身，红着脸对她喊：“我没有！”

她一笑，拍拍手往外走：“那不就得了，为何要低头，你又没有错。”，我一时愣在那里，“呆子，愣着作甚，走，姐姐带你去逍遥！”

这福陵山方圆几百里，都是卯二姐的天下，我这才知道，日子并不只有神仙那一种，而且做妖，他娘的比做神仙爽多了。

我丢掉了天蓬的名字，给自己取名猪刚鬣。卯二姐说，哈哈，这名字取得豪气。其实，我知道，我不管叫什么，她都会中意。

我想告诉她，我要跟她在这福陵山云栈洞快快活活地过下去，哪成想话未来得及说，离别先来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我吃得有点多，犯了困，一觉醒来，二姐不在洞里。我出洞去寻，却在一颗桂树下看见了她的尸体。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原来，卯二姐这只兔妖并不是修炼而成，机缘巧合下她得了一株仙草，才使她能多活了几百岁，有了人形。只是，仙草的能量有限，她终究难逆天地轮回。

她留给我的只有两个字，舍得。

我他妈舍不得，二姐，我舍不得。

3、

很多年后，我在高老庄遇到了一个跟二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我很开心。那个时候我已经可以修成人形，我想或许是二姐投胎成人，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然而，这只是个误会。

成亲那夜，高小姐被我的猪样吓得要死。我也恐慌得要死，因为我发现二姐真的不在了。没有人再像二姐那样，毫不介意我的皮囊，愿意接受我的过往。

我忍不住发脾气，成仙成妖这么多年，我竟从未发过脾气。我恐吓高家，不献上高小姐，小心后果，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直到引来了猴子，我才知道，过去种种，一切都是虚空，所有后果都在菩萨的掌控之中。

我跪在菩萨面前，一脸虔诚，心里想着二姐让我要舍得。

菩萨为我取名悟能，呵，无能，真是好名字。

唐僧让我戒掉五荤三厌，为我取名八戒。

叫什么都好，我没意见，只是都没有猪刚鬣帅气。

4、

取经路上，遇到的妖精很多。

猴子嫌弃我好吃懒做，总是想着回高老庄，怎还有天蓬的豪气和义气？

豪气和义气，从我被贬入畜生道时，就被我抛弃了。我哼唧着说：“猴哥儿，你先上，俺老猪跟你一起。”

我很同情猴哥儿，他没有卯二姐，所以也就没有人会在临死前告诉他，舍得。

我早就看透，这场西天取经，不过是一场打怪游戏。各路妖精不过是打着要吃了唐僧想要长生不老的幌子，来走个过场，为得只是全上头那几位的心头好。

逃不过，挣不脱，执着又有什么意义？

女儿国国主苦恋唐僧时，我突然感觉心痛，我问师傅，可会后悔？师傅眼望西天，只迭声念着阿弥陀佛。

猴子终究还是把白骨精打得魂飞魄散，之后却又呆立山头，我听见他在念叨，那只是妖孽。我默默退回来，原来看到白骨精眼里深情的，不止我一人。

都在天地里打滚，谁又能逃得开？

那日，嫦娥下凡接玉兔，我霎时眼角泛红，嫦娥走近我：“天蓬，可曾后悔？若你跟我，你还会是英俊的天蓬。”

我哭着问她：“姑娘，这玉兔可曾有家人？”

她愤而离去，我哭着对唐僧说：“师傅我饿。”

5、

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功成名就。师傅要回了佛前那盏明灯，对我说：“八戒，我后悔了。”

佛祖说我尘缘未了，莫测高深的模样。

都是戏精。

我想回高老庄。

我想我的卯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