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母亲说辰的名字里有星辰大海,寄托着父亲一生的梦,可惜他给了她名字,却从未让她靠近。
父亲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很少说话,总是在书房里写东西,他严肃不讲理,每次辰偷偷去书房,总会挨打。他满心满眼里都是一些无用的字,至于她的来意,毫不关心。她只想讨一个抱抱,可惜他从来也不给。
“出去,下次再来,我定不轻饶你。”父亲拿着鸡毛掸指着辰,仿若她不是女儿,更像是敌人。
辰总在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潜入书房,看看这书房究竟有什么东西牵绊着父亲,又为何不准她进来。
无非是一本本厚厚的古板的书,看不出任何的奇妙来。无用的纸团扔的哪里都是,才不要帮他收拾,就让它们凌乱着,是它们偷走了父亲的心,辰嫉恨它们,又羡慕它们,能抓牢父亲,可惜自己不能。
她会爬到书架的最高处,拿上面的书,那是钱钟书的《围城》,这本书她印象最深,父亲不写东西的时候,就翻开这本书,好像很痴迷的样子,书本已经很破旧不堪,可他还是没舍得扔。书的最后一页写着潦草的字,应该是父亲写的,“城里的人向往城外的日子,城外的人急着冲进城里。城里城外的人一直住在自己的牢笼里,急着想出去”。不知道是父亲摘抄的,还是他写的一点书评。这些也没那么重要,关键是他总捧着这本书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母亲和父亲慢慢的不怎么讲话了,辰才发觉这个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每次夜晚来临,父亲总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繁星,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可惜他总不开口,也不允许辰来靠近。
“爸爸,你可以抱抱我吗?我想坐在你怀里看星星。”这是辰第一次向父亲张嘴求一个拥抱。他看了辰很久,好像从她眼里寻找一个故事来,或者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扭了去,继续坐在椅子上望着天。星光闪烁着,而辰心里的光却熄灭了。
辰蹲在地上,安静地看着父亲,好像他不是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陌生到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讲。她不知道为何父亲不喜欢她,是因为自己是女孩吗?如果是这个原因,也从未听到过父亲埋怨母亲,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父亲这样沉默着。她找不出任何的原因,也没人告诉她。其实不说也可以,能给她一个拥抱就够了,可惜,她一次也得不到。
她想上去抓父亲的头发,像母亲那样,两人撕打起来。可惜她个子太矮,够不到他,只能心里恶狠狠的骂着,其实她一个脏字也讲不出口,她只想靠近他这块冰块,只是不知道要捂上多久才能让父亲的心温暖起来。
慢慢的父亲不在房间里休息,时常睡在书房里,书房里有一张泛黄的竹子沙发,上面没有被子,有他喜欢的书和写的文章,他忙累了,就靠在沙发去睡。辰时常在父亲睡着的时候,开开门,将小毛毯盖在他身上,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已经偷偷醒了,总之他没有睁开眼睛,并没有排斥她的靠近。盖好小毛毯,辰会轻声轻脚的离开,顺便把门带上,不过还是会留着一条门缝,方便她观察父亲的一举一动。
他好像真的睡着了,盖着小毛毯,一动不动,母亲以前经常说辰长得像父亲,连脾气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相似,古怪的想让人靠近,却又没有很好的方法与他好好交流。像现在这样,他安静的睡在沙发上,裹着小熊毛毯,也没有那样的严肃,反而有些可爱。辰第一次看着这样的父亲笑了出来。嘘,小声点,不要把他吵醒了,让他多睡会。或许一觉醒来,他便可以走出门,给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她总是这样期盼着,可惜上帝不怀好意,没能让她如意。渐渐的父亲连书房也不睡了,他拎着背包,要走了。
离开的那天,他与母亲争吵了很久,讲着永远不会再回来,母亲哭了很久,没了平日的气场,多了一些温柔,她抱紧父亲说着道歉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学会了低头,她那样的飞扬跋扈,那样高傲的人,第一次讲出对不起的字样来。辰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大人的世界里总有讲不清的道理,她不想去弄懂,她只想父亲能够留下来。可惜母亲没有留下父亲,而辰更不可能留住他。
他从院子里走出去,头也没有回。辰一直跟着父亲后面,直到走出胡同,他知道辰一直跟在后面,可惜一直没有转身,只是大声斥责着,“回去。别跟着。”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辰安静地站在胡同里,等待父亲的答复。
父亲终于停下来脚步,沉默在他们之间穿梭着,胡同里的树瞬间安静下来,仿若也等着父亲的答复。风也跟着停下来了,只求一个响亮的声音。他背对着辰,站了很久,也没有说话。
“爸爸,你走之前能抱抱我吗?我想爸爸抱抱……”辰走到父亲面前,扯着他的衣服,抬头望着他。原来他的眼睛里全是泪水,既然心里有不舍,为何还要离开呢?因为母亲太泼辣,还是因为那所谓的梦想呢,到底是为何不这里待了呢?记得父亲以前很爱笑,他总在院子里读自己写的故事,天上的,地下的,无论是神仙还是妖怪,在父亲嘴里都是那般有意思,辰很爱听,总是暗暗下着决心,长大了,一定要像父亲一样,写一堆故事来,让大家瞧瞧自己有那般的像父亲。
可惜,辰还没有长大,未来还没有到来,父亲却要离开。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将辰抱起来,轻抚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然后拿鼻尖碰着她的鼻子,辰感受到父亲是爱她的,是爱她的,并不是往日的冷冰冰,而是一份炽热的爱藏在这怀抱里。
他抱着她很久,兴许是肩头的背包沉了些,他干脆将它解下来,放在地上,蹲下来,看着辰,“辰,爸爸要走了,你回家吧。”这是他说的最多的话,可惜却是一句离别的话,辰不打算回家,她抬头望着父亲,他眼里的泪水不见了,眼神里有了一份离开的决绝。
父亲见她并没有回去的打算,也没再理会了,拎上包走了,大概走出十几步,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辰一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倔犟的眼神里全是失落。
他从包里掏出了五十块钱,走回辰的身边,并把它塞在了辰的手里,“拿着,记得多读书,书房以后是你的了。”
“爸爸,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书房,我只想要你回家。”辰哭的撕心裂肺喊着,拽着父亲的手死活不松手。母亲从院子里跑出来,一声不吭地要把辰拉回家,辰大声尖叫着“你走,你走,你个坏女人,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母亲的手很用力,似乎她要把辰从父亲的世界里生硬的拽回来。
母亲终于得逞,她拉着辰的手,拼命地往回拉,辰秃噜在地上,被母亲在地上拉着回去,路上的尘土被拉出一道印子来,风吹着地上的尘土,仿若迷住了辰的眼睛,她拿手拼命地抹着眼睛,“我要爸爸,爸爸,我不要回家,爸爸,爸爸……跟我回家,爸爸,爸爸……”可惜父亲原地不动地站在那里,并没有随辰回去,而是沉默了很久,背着包彻底的离开。
自此父亲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有事没事就去书房烧父亲的书,辰总是拦不住,到底他们之间有怎样的深仇大恨,要闹到如此的地步,辰想知道,如何让这个家回到从前,可惜没人给她答案,就这样,一年,三年,五年……辰长大了,父亲却一直没有回来,他的书基本上都被母亲烧光了,书房里慢慢放满了辰自己的书,唯独那本钱钟书的《围城》被辰偷偷藏了起来,这应该是父亲最爱的一本书,辰要好好保存,等着父亲回来,她要亲手交给他。
听母亲说,他已经有了一个新家,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只是不知道他还记得辰吗?还记得那个整日里求抱抱的辰吗?或许已经忘记了,只是她还没忘了他,书架上还藏着他最爱的书,现在她也时常在书房里待着,工作在里面,睡觉也在里面,她想知道这样的努力,是不是和父亲更像了些,更近了些。
“爸爸,你能抱抱我吗?”以前还能说出口,因为他还站在她身边,现在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这句话要怎样传到他的耳中,他在哪里,书房里,论坛上,还是在杂志社里?或许他早已经退休了,给他最爱的儿子吹吹牛皮。
风,能帮她带句话吗?爸爸,你何时回家,上次并没有回答。爸爸……辰一直在等你呢,等你回家,她想告诉你工作上的成绩,还有,还有,她的小秘密……
爸爸……你能给我拥抱吗?她只是想单纯的拥抱,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个永远都爱她的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