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被叫醒的不是公寓楼道里热水器的嗡鸣,也不是隔壁起床的躁动,而是窗外麻雀欢快的叫声。
只见那窗户上的寒气,已将我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
小时候喜欢赖床,总是睡不够。闹钟响了一遍又一遍,装作没听见;妈妈喊了一遍又一遍,似听到又恍惚做梦一般,翻个身,又继续我的睡眠。
只有窗外的麻雀确乎永远不怕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那是黎明初醒处的第一声欢腾。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麦芽间晨露里,藏着我的整个小时候。
屋后的池塘,原野,是我和童伴的游乐场。雨后池塘边蛙声一片,总能不经意间在苇草中发现老鸭新下的蛋。最喜那一扇麦田,放风筝,拾麦子,乐趣无限。
春天,各式各样的的野花遍地开,将蜜蜂和蝴蝶引来。褪去棉衣,我们在花草铺垫的柔软的床上,打闹,嬉戏。
北方的夏天格外的长,燥热的情绪混合着知了和蛐蛐的合鸣,蒸汽在升腾。乡间的土路上,卖西瓜的老汉不停地吆喊;杨树林里,大人,小孩,各拿一张凉席,背后的领口里插着蒲扇,一摇就是一整个夏天。
风吹麦低头,一叶便知秋。对秋天的记忆是短暂的,就好像那一片玉米地,种子才刚刚播撒下去,就已嗅到厨房嫩玉米的香气。最喜过中秋节,走亲串友的队伍在路上往来不绝,那是田间一道独特的风景。
别提第一场雪来时的兴奋了。对那白茫茫的一片太喜欢,一玩就忘却时间,于是回家就免不了一顿打骂。待雪停,路面湿滑结成了冰,池塘也仿佛凝固成一个大琉璃。大人稍不留神,我们就又溜出了门。
家乡的四季永远都如此分明,犹如南方一贯如期而至的季风。
那些日子里的跳绳、沙包、石子和泥团,时时引诱着我,回忆的片段总是那么容易被唤起。
每当忆起孩提,心中便出奇的安静,澄明,似乎我已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者,连血液里都透着祥和。
每年都会回村里的老屋住上几次,吃自家的粮蔬,在磨坊帮爷爷做豆腐皮儿。偶尔也听爷爷奶奶讲村里的新鲜事儿。
片刻的温柔始终敌不过离时的悲伤。
带着希望而去,满载痛苦而归。我的村庄,我的故土,满目疮痍,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宽阔的柏油马路取代了车轮印纵横交织的泥土路,池塘被填平并起了两栋小洋楼,家后常放羊的沟壑里堆满了垃圾,空调屋里人们摆弄各自的手机,杨树林里一片孤寂。
惊闻秋萍已远嫁,素华已生娃。时常反思自己是否回去的太少而错过了太多,如今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到一起游戏的童年了。
谁家媳妇偷了谁家的汉,谁家孩子不孝顺,谁家劳力车祸致残,谁家女儿嫁错了郎,谁在城里安家又娶一房,谁年纪轻轻就得癌症不治身亡……
农村,究竟在走向美好,还是悲剧?
倘若我不曾土生土长,一切或许都不足为奇,无论如何也都与我毫无干系。可那正是我爱过吻过的土地啊,怎能变这样?
年轻的一代选择逃离,背起行囊远赴他乡。留下一条条空巷,还有那毛发斑白的老人,拄着拐杖,时而叹息时而张望。
还有一曲《从前慢》,自顾自地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