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过三月的最后一天又跨进了四月,五号下面端然落着两个小字:清明。这夜月光如水,努力地斜挤来照到窗檐上,蛙声清脆的传进耳朵里,半时难以入睡。躺在床上辗转,望着暗黑小屋那一丝白光,我想起了千里之外爷爷的坟。
爷爷安葬在老家老屋后面的一个平缓小山坡岗上。和老屋的方位差不多,都是坐东南朝西北。太阳很早就能照到,直到夕阳坠入对面大山。这样风水好,空气清新流通,地势开阔。能保佑子孙平安兴旺发达。
我只记得落葬爷爷时是冬天。也只记得在奶奶坟茔旁挖了一个很深的长方体沟壕,那沟壕净是透气良好的沙土。挖出的新鲜黄沙堆在两旁,然后把躺着爷爷的棺椁用绳子系吊放入。一铲一锹的掩土填埋。再用粗木夯实。让人感觉吐不过气来。除此之外都不记得了。
如今爷爷的坟头长满杂草。每到过年、清明家人都要上坟前祭拜。培土除草,烧纸钱。先在碑前摆上鱼肉茶酒等祭品,点燃幂纸,红黄的小火苗烧烬出灰白的纸灰,随风乱飞。或蹲或跪,手上机械麻木。周围除了爆竹不时的响声,只有还未燃烬处吹散出的青烟,很安静。我们和土里的亲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无语泪欲凝咽,把藏在心里的话,默默的对爷爷祖辈说着。父亲有时会嘟囔出声来,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大概是希望爷爷保佑他的家和他的后人。
这是爷爷最后脚步终结的地方。在这之前,有三年爷爷是住在土地上面的。老家农村都还是这个习俗。去世后先安放在地面,围棺木砌成坟基,上面盖上瓦,像一个小房子。爷爷先就安放在南边自家麦地的一头。长长的一块块的麦地,从冬小麦,玉米,红薯,花生,到一些杂粮,或种菜。三年里,秋去冬来,春暖花开。爷爷只安静的躺在哪个小屋里,望着那低矮青黑处,渐渐的明白,爷爷真的不在了,再也没有听到过爷爷的说话声、念书声,再也没有看见过爷爷来家的身影。
爷爷活着时给我最深的记忆是在煤油灯下念念有词的看书。这个画面只要我想起爷爷,就首先闪现出来。也曾多次描写:昏黄跳跃着的灯光照在爷爷脸上,爷爷认真的读着书,念念有词。透过厚黄的粗布蚊帐,光亮与黑暗混满屋子。窗外蛙声一片,鼻里飘进槐花香甜的气味和着猪圈的臭味以及乡村泥土的气息。我安然的入睡。
有时爷爷提早上床,吹熄油灯。半倚着床头抽烟。黑暗中的烟头,一明一灭。我不知道那时爷爷在想什么?这是爷爷的习惯。在陪爷爷一起睡觉的日子,不记得爷爷对我说过些什么。反而只记得他临走前的一天,想下床方便。我扶着消瘦的爷爷,蹒跚着挪着步子,感到爷爷好沉,生怕扶不住,摔着爷爷。边挪步爷爷边对我说:“怕不怕啊?等我死了,逢年过节要记得上坟前给我烧香啊!”这句话我记得十分清楚,也是爷爷在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现在想来,那时爷爷还在顾及我的感受,问我怕不怕?我也感到爷爷是留恋世上的。也怕死后孤单,怕没钱花。所以才叫我们记得上坟烧钱给他吧。
爷爷去世近三十年了,许久以来会经常想起,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清楚明白这么深沉这么痛的思念。
其实,我是愧疚,无脸见江东父老。潜意识里要借流浪的名义来逃避。午夜梦回,异乡的灯火孤寂又凄迷,叩问:何时功成名遂了,总也想衣锦来还乡!可是,岁月蹉跎,秋来菊黄春去梨花白,不觉已不再年轻,才感叹时光无情流逝中曾经的幼稚错过,一去不回。渐渐地对父母家人以及生活,少了一份怨气,多了一份理解和敬意。
人死后是不能再感应到曾经来过的这个尘世了,不知道爷爷的灵魂能不能感应到?如果那边也有一个这样的世界,只愿爷爷身体健康,不再奔波劳累,有钱花,能和祖先辈常在一起欢聚,幸福的度过一生。
爷爷是我美好的童年,是我无忧无虑快乐的少年,是我对家幸福的怀念。一年一度清明,鸟啼百花思亲。爷爷对家的无私的付出,为人处世宽宏大度,永远铭记在心,感化着我。
我强止住脆弱悲伤的泪水,叫声阴阳相隔的爷爷:对不起!爷爷,今年清明又不能上坟前给您烧纸钱了!遥望深深,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