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样正确地与自己相处,维持心理的健康和人格的完善,保持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良好互动?无数先贤曾以他们的言行做出各自的回答。
孔子曾向他的学生提问:“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回答:“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孔子评价说子贡可以称作士君子了。而颜渊的回答则是:“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孔子赞叹颜渊已经达到了明君子的高度,这是孔子对一个人的智慧境界与道德修养的最高评价。
同时代的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门上刻有一句著名的铭言:“认识你自己。”这也是苏格拉底最爱的一句话。苏格拉底认为人的心灵天然已具备和世界本质相契合的规则,探究自己的内心世界,才能以此为起点去命名、定义、认知和改造外部世界。这一看法与南宋哲学家陆九渊的“心即宇宙”有异曲同工之妙,人类天生的逻辑与情感,能够反映出宇宙的大道,对内心世界的挖掘自然也是对客观世界的探索。
为什么这些哲人不约而同地高度重视对自我的认知?因为一个人的自我是其所有活动的起点。求索于内,进取于外,探索精神世界和拓宽人生广度本就是同一事情的两个方面。真正自知的人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的动力、欲望、理想,并立足于自我面对这个世界,他们有能力提高自己的道德,调整自己的欲望,实现自己的理想;而那些麻木颟顸的人,画地为牢的人,他们缺乏自知以至于就像是没有自我,只会卷入外力的漩涡随波逐流,盲人瞎马,浑浑噩噩,混一辈子即可,就不要说开拓人生影响世界了。
自知也是自爱的基础,正确认识自己,接受真实的自己,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爱。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写道:“愿你忠于自己,不舍昼夜。”自知是一种是对自己的真诚,自爱是一种对自己的忠实。自知和自爱的人会有坚定的自我,会有强大的自尊和自信,同时也有了“知人”和“爱人”的坚固基石。智者自知,仁者自爱,然后推己及人,由自身而世界,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进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对理想人生的这套设定,从内到外层层递进,具有严密的内在逻辑。
自爱基于自知,诞生自信。这种自信根基扎实,所以不会动摇,它不是虚荣的自负,而是对自我的承认。尼采曾说:“成为你自己。”比苏格拉底的“认识你自己”发展一步,他认为人要排除世俗偏见,去真正了解自己,然后成为那个最本真的自己,在返璞归真之后,他就能坚定地说出:“我一点儿也不想改变。”陆九渊更是在友人劝他注释经典的时候,高度自信地回复:“六经注我!我安注六经?”我的思想、感情、事迹、人生,以及由这一切定义的这个“我”,已经是完整的主体性存在,那些典籍、典籍中的学说理论、学说理论中蕴藏的客观真理,则是对“我”的诠释。既然这个更丰富的“我”,其存在本身已经反映了大道,那我又何必汲汲营营用人类单一的话语工具去诠释典籍呢。
曾被柏拉图赞誉为“一个疯掉的苏格拉底”的第欧根尼,住在木桶里,财产仅有一件斗篷、一根棍子和一个袋子。据说有一天,第欧根尼躺在木桶边晒太阳,亚历山大大帝前来拜访,问他需要什么,并承诺会实现他说出的任何愿望。第欧根尼回答:“我的愿望是你闪到一边,不要遮住我的阳光。”亚历山大后来赞叹:“我若不是亚历山大,我愿是第欧根尼。”
这个故事未必完全真实,但我忽然就想起了它。总有一些极具智慧的人,他们或者著书立说,或者拒绝著书立说,他们或者建功立业,或者拒绝建功立业,但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流于世俗。放纵的自私,浮夸的攀比,盲目的跟风,这些都是自卑空虚在思想行为上的反应。智者自知,仁者自爱,总有一些人在喧嚣纷扰中,仍然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们的理想能够超越日常生活,并且他们有强大的内心在俗世和逆境中坚持追求,锲而不舍,淤泥不染,宠辱不惊。
以第欧根尼的另一个故事作为本文结尾:据说第欧根尼到柏拉图家做客,他站在柏拉图的地毯上说:“我这两只脚啊,踩在了柏拉图的虚荣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