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日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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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半准时下班,姜珊收好东西打完卡,一路往公交站走去。公司到公交站步行大概八分钟路程,中间要等两个红绿灯,过两个路口,满打满算,正好可以赶上五点五十分的那趟公交。她不疾不徐地边走边盘算着,眼前已经浮现了“熊猫哥”瘦削的脸庞和坚定的眼眸。
“熊猫哥”是姜珊总是乘坐的那趟公交车上的乘务员,之所以叫他熊猫哥是因为,他总是手握着一个白色保温杯,上面印着一个圆滚滚的黑色熊猫图案,呆萌呆萌的,每过一两站他总会打开杯子,抿一口水润润嗓子。
姜珊想着他喝水的样子,竟暗自捂着嘴巴傻笑起来,直到自己笑出声,路过的一两个行人用狐疑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她才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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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珊一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从不与陌生人多说一句话,五点五十分的公交车坐了好几个月,司机和乘务员她都已熟悉的像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但从未有过交流。
第一次跟熊猫哥讲话是在一个四月的朗朗晴天,和煦阳光伴随着习习微风,温度宜人,人们大多褪去了厚衣裤,只着一件薄衫,等车的时候,太阳细碎地透过头顶的樟子松照下来,树影斑驳,影影绰绰。
姜珊一上公交车便被一股凉气裹挟,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抬头正好撞见熊猫哥戏谑中略带几分关怀的眼神,于是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穿少了吧?”
“这么早就开空调,也太奢侈了。”姜珊半开玩笑半是抱怨地说。
“车上人多,不开的话又感觉有点闷。”熊猫哥倒是挺认真,老老实实地解释道。
姜珊看着他憨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后来二人变成了点头之交,再在车上相遇偶尔还会寒暄一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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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姜珊又上了车,熊猫哥正站在窗边将手臂伸出窗外,示意周围的车辆行人注意避让。她环视了一下周围,最终站在熊猫哥旁边不远的位置,车的后面倒是还有座位,只不过得倒着坐,姜珊容易晕车,她宁愿选择站着,更何况,平时上班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老是坐着对身体也不太好。
注意到姜珊上车了,熊猫哥转过头来,依旧是平静的一句“下班了?”像极了夜半三更等待你归家的亲人的问候,波澜不惊又饱含着温暖和期望。姜珊也总是理理头发,拢拢绕在脖子上的围巾,轻轻答一个“嗯”。
车上的人上上下下,这一站上来了两个老人,两人一上车便开始同熊猫哥聊天,想必也是老坐这辆车的熟客。
“几点下班?”一位老人发问道。
“这趟车跑完,九点钟差不多,堵车严重的话就另说了。”熊猫哥一五一十的回答。
“嗨,那倒也行了。一个月多少薪水呀?”
熊猫哥伸出一只巴掌晃了晃说,“不多,刚够生活。”
“可以了,这工作多轻松,这个工资水平就满足吧。”老人揶揄道。
熊猫哥还未搭话,一旁的老大爷倒是听不下去了,“满足什么呀,现在的物价多贵呀,一个月几千块钱能干个啥?还结婚吗,生子吗,养家吗?”
姜珊偷偷瞅了一眼老人,两鬓斑白,满脸沟壑皱纹丛生,看来年岁已然不小了,嘴皮子倒是利索得很。
“哎哟喂,您要求可真高!这工作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不比那工地上的建筑工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强多了?”
“现在不比往年,现在的人生活压力多大,你这不能老拿以前的老标准衡量现在的生活呀。”
“您说的倒是容易……”
当事人并未发言,两位老人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剑,不知不觉已过了二十多个来回。
姜珊听着实在觉得烦闷,想离这场口舌之争远点,偏偏两位老人一前一后,正好堵在她的外围,从他们之间穿出去实在不太礼貌,又只好作罢。
她百无聊赖地抬起头,发现熊猫哥正一脸无奈,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似乎已把她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尽收眼底。她无奈地撇撇嘴,两人会心一笑,不约而同将头转向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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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次,姜珊和熊猫哥仿佛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友谊更进了一步,谈论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加个微信吧。”这天熊猫哥突然对姜珊说。
姜珊心头一振,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下巴埋在围巾里,瓮声瓮气地问,“干嘛?”
“你可别误会啊,我是看你这围巾挺好看的,想让你把链接发我,回头我也买一条。”熊猫哥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围巾。
姜珊的脸微微发热,心底窃喜,想着莫不是想跟她戴个情侣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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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这天,姜珊早早做完手头的事,便赶去公交站等车,踌躇了好几个月,她终于决定在今天鼓起勇气,约熊猫哥去看一场电影。
她一路哼着歌,欣喜地上车,却发现今天的乘务员换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个子,“之前的那个人呢?”姜珊问道。
大个子没想到公交上还有美女与自己搭话,愣了两秒才明白,她问的是与自己换班的熊猫哥,“今天冬至,胡文和我换班回去陪他老婆去了,说要带她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姜珊一下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做出其他的反应,只发出一声短促又惊诧的“啊?!”
大个子一脸莫名其妙,“啊什么啊,换个班咋了?”
姜珊反应过来,脑海内翻江倒海乱作一团,讪讪道:”他结婚了?“
“对啊,早就结了,快一年了吧。”姜珊闻言默默无语,悄无声息走到后排的位置上坐着,只觉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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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温杯,大熊猫,围巾,姜珊一幕幕回想着。她不愿承认自己竟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动了心,甚至直到今日,她才从旁人的嘴里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姜珊你就是个大傻子!”她伸出锤头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第二天的老时间,姜珊上车后,熊猫哥——不,应该是胡文,照旧跟她打招呼,“下班啦?”
“下班了。”姜珊平静地回答,径直走到最后面仅剩的一个空位置,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