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奔跑的速度超过地球自转的速度,是否就能逃出这黑夜笼罩的国度,在一个永不日落的新世界中重新开始?
威廉在脑海构建出一条环绕在赤道上的宽阔大道,劈开高山,横跨海洋,而他则化身成一道红黄相间的闪电在那道路上狂奔,不知疲倦,永远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一张报纸被夜风卷起在半空中翻滚,奔跑中的威廉及时躲开,却又一脚踏进了一滩污水中。
真倒霉。
威廉往路边扫了一眼,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奔跑,钢筋水泥砌筑成的怪兽正从阴影中窥视着他,传说这些废弃的旧楼中盘踞着瘾君子、窃贼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许某个危险分子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事实上,威廉已经连续七个晚上在这片萧条的街区中夜跑,从未遇到过任何陌生人,那些手持凶器,随时准备扑倒他的疯子,很可能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然而威廉还是需要这些想象,这些会让他全身颤抖,汗毛倒竖的想象,既能让他从疲惫的身体激发出新的活力,也令他增添了几分直面无趣生活的力量。
1周5天,1天9个小时,漫长的540分钟里,威廉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自己的小格子里,木然地敲击着键盘,如同一具被驯化好的行尸走肉。
尽管威廉为全美最大的纸杯制造公司工作,但他的薪水远不足以支撑那些令人心跳尖叫,血液沸腾的爱好,有时威廉会注视着翼装飞行俱乐部的优惠广告,想象自己自由地翱翔在天际;有时威廉会扭过头凝视着一尘不染的落地窗,想象自己撞碎玻璃,自由地坠落在公司楼下。
这种时候,夜跑,成为了威廉最好的消遣,不需要专业的设备和教练员,不需要拍下自己运动的照片放到社交网站上,一旦踏入这片没有路灯的街区,对黑暗与未知的原始恐惧便会不断地在背后抽打威廉,令他在筋疲力尽之前无法停下脚步,而每次夜跑结束,威廉都能感觉到某些隐藏在血液深处的东西正在苏醒。
按照前几天的习惯,再跑过三个路口,威廉就会停下脚步,到路边的快餐店点上一杯咖啡,然后坐地铁回家,这个代表着规律的想法刚刚升起,就令威廉感到一阵惊惶,于是在下一个路口,威廉转向了之前从未踏足过的街道。
一波又一波的恐惧带来了舒爽的战栗,也扭曲了威廉对于时间的认知,极漫长或极短暂的时间之后,威廉冲出了那段阴暗的空间,重新沐浴在文明社会的霓虹灯光下。
尼安德特人。
细长扭曲的灯管拼接成酒吧的招牌文字,照亮了酒吧门前的道路,刺目的灯光仿佛均匀泼洒的鲜血,染红了一切,威廉站在门前喘息片刻,推开了酒吧的大门。
酒吧的布置极为普通,小圆桌,高脚椅,长吧台,摆放得有些凌乱,显然酒吧主人的审美并不出众,对于生意也不是很上心。
客人寥寥无几,其中最为显眼的便是在吧台旁窃窃私语的一对男女,那名浑身散发着年轻活力的女孩舒展着尚且青涩的身姿,捏着根粉色的吸管将鸡尾酒中的薄荷叶搅动得起起伏伏,注意力却从未从对面那英俊的男人身上移走,偶尔抬手撩动耳边长发的时候,展露出脖颈优雅的曲线,让人想起正在求偶的白天鹅。
目光和那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雄性魅力的英俊男士稍一接触,威廉便礼貌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只是想点上一瓶啤酒,然后回家。
啤酒瓶凉爽的表面上凝结出一滴滴水珠,威廉伏在吧台上,专注地看着水珠凝集,融合,滚落,然后在瓶壁上留下一道道晶莹的轨迹,周而复始。
“你看起来有些寂寞”
威廉循声望去,顿时为自己所见的景象而迷醉,那是一位极其美艳的女士,她是如此的光彩夺目,以致于威廉只能勉强看清她面孔的轮廓。
直到威廉坐直了身体,才发现之前是因为吧台上方射灯的光线太强,晃了眼睛,而那位女士已经坐到他身旁,威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需要有人陪你喝一杯么?”
一根纤细的手指攀上了威廉的手肘不停打圈,那触觉温润滑腻,好似有条灵活的舌头在舔舐他的肌肤,威廉的心跳像是细雨中的湖面,微妙的涟漪层层漾开,每一个男人都难以忍受的悸动朝着特定的身体部位汇聚而去。
这也是一种探索未知的方式。
威廉苍白地说服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道德观,确认自己带了钱包后,便温顺地任由那浑身包裹在紧身皮衣中的女人牵起他的手,将他引向酒吧角落里的一扇门,恍惚之间,威廉走进了那扇陌生的门。
“...这就是我的灵媒老师和北欧吸血鬼战斗的故事,在她周游归来之后,铸造了十二枚指环,所用的材料正是当初刺死尼古拉的那柄断剑的剑刃,据说每一枚指环,都能够保护主人不受邪恶的侵犯”
吧台旁那位英俊的男士面带微笑,听完了这个愚蠢的故事,做出了惊叹和意犹未尽的表情,试探性地做出了去触碰的动作,坐在对面的女孩注视着那双仿佛在对她讲话的眼睛,和那湖水般的绿色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那枚尚且带着女孩胸口温度的指环,被男子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握住,细长的银链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而耀眼的光彩,而借着查看指环的机会,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渐渐缩小,最终女孩勇敢地让自己完全陷入到那片绿色的湖水中。
片刻之后,被热烈的感情俘虏的两人十指紧扣朝着酒吧外走去,成功获得猎物信任的英俊男子,若无其事地往酒吧角落的那扇门看了一眼,留下个极具魅力的笑容之后,便和女孩一起走出了酒吧。
是时候回归巢穴了。
......
饿。
好饿。
再一次被饥饿从梦境中唤醒的泰瑞轻手轻脚地起床,见自己没有吵醒妻子,这才松了口气。径直来到厨房,为自己准备早餐。
盯着微微颤动的蛋白在平底锅中滋滋作响,泰瑞打了个呵欠,腹内的饥饿感愈发地强烈了,最近三天,这莫名且不可抑制的饥饿感已经多次来袭,每次都要进食大量的食物才能够稍稍缓解。
“你需要去看医生”
当泰瑞吃掉第17颗鸡蛋的时候,他的妻子在他的对面坐下,紧了紧身上的亚麻披肩。
“咳咳,最近失踪的案子太多,忙不过来,等案子少些了我就去”
泰瑞大口大口地灌着牛奶,差点呛到。
“什么时候案子会少呢?”
泰瑞妻子的声音很轻,扭头望向窗外,院子里的草坪早就该修剪了。
泰瑞嘴里粉碎机一样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缓慢地重新开始。
叼着汉堡的泰瑞回到警局,刚刚坐下,警监就拿着几份文件放到了他的桌面上。
确切地说,是放到了桌面上那摞文件山的顶端。
“克鲁斯探长,新的失踪案件又出现了”
“辖区又有人失踪了?”
泰瑞的眉头紧锁,又咬了一口汉堡。
警监见了轻轻摇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很快就会有人接手这些案子了”
警监竖起食指,向上方示意了一下,说完便离开了,泰瑞思考了一会,将手头的失踪人口文件转交给其他探员处理后,起身离开了警局。
一家汽车旅馆迎来了新的客人,一辆破破烂烂的皮卡里走下来一位重量级的客人,沉甸甸的脂肪随着乔治的脚步上下颠动,面色苍白,满脸虚汗的乔治仿佛一只套上了衬衫和短裤的超大号水球,身体的各处都在往外渗着汗水。
“天气可真热...”
平时很少外出与人接触的乔治吞了吞口水,试图和旅馆的老板自然地交谈两句,然而那位有着连鬓白胡子,脖子上围着红巾的老板扭头打量了一下他,便继续对付面前那盘黏糊糊的煮豆子了。
“我需要一个房间”
目光有些躲闪的乔治连忙掏出几张20元的纸币,老板这才慢吞吞地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乔治刚想接过来,老板却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风沙磨砺过的两块岩石互相摩擦般生涩:
“来盘豆子吗?”
“呃...不,谢了”
乔治连连摆手,推销失败的老板耸耸肩,将钥匙扔到柜台上,继续对付自己的午餐,抓起钥匙的乔治深吸一口气,急匆匆地走进了属于他的房间。
刚一关上房门,乔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连滚带爬地将自己臃肿的身体扔到床上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条,花了些时间辨认出那些模糊的数字,乔治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不到十分钟,一辆喷涂着金红色火焰花纹,悬挂古银骷髅头装饰品的敞篷跑车在汽车旅馆的门前停下,一位身材夸张,衣着暴露的黑人女郎走下跑车,一只颜色层次分明的大手重重地在她丰满的臀部上拍打了一下。
“你知道规矩的”
浑身嘻哈风的黑人男子冲她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嘴里的金色门牙熠熠生辉。
“30分钟,150块,不许接吻”
女郎将手包甩到身后,转身踩着银色的高跟鞋摇曳往汽车旅馆走去。
“这才是乖孩子,等会我来接你”
改装过的排气管轰鸣,轮胎摩擦地上的沙石扬起尘烟,跑车载着皮条客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