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第一次见“小眼睛”的时候是在一家高档餐厅，地点是夏天定的，“小眼睛”很绅士地应了她的要求。只是一坐下来，没寒暄几句，对方便按部就班地抛出那些如标准答案一样的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呀？

做什么工作的呢？

哪个学校毕业的？

你对房子车子户口有要求吗？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夏天忍不住心里翻翻白眼，表面上却还要十分得体地回应对方。嗯，我觉得一切顺其自然的好，我们还年轻，有大把时间可以互相了解，现在谈结婚还有点早……

不好意思，我先去下洗手间。不等夏天说完，对方借口尿遁，之后再没回来。

这是媒人介绍给夏天的第五个对象，和之前一样，媒人会把对方的情况夸了又夸，但根据夏天本人这么多次的经验，这媒人没一次准话。

回头想想，要不是父母召集三姑六婆前来和她各种软磨硬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夏天才乐得清闲，管什么对象的事情，自己酒足饭饱就成。

尤其是，当夏天发现父母偷偷把她的资料放在相亲角和其他同样替儿子操碎心的父母讨价还价时，夏天才果断答应他们去相亲。即使和陌生人吃顿饭也好过放在菜市场上被人挑挑拣拣得好吧。于是双方达成协议，他们不再去相亲角整天跟守着新鲜蔬菜一样起个大早蹲在公园一角，她也勉强去见见那些通过他们考核的男子们。

这次和“小眼睛”见面之后，各回各家，再无瓜葛，只是夏天后来听说，“小眼睛”回家后便开始数落起她来。譬如不懂勤俭持家，专挑贵的地方消费，以后肯定不能好好过日子。譬如话太少，他一个人不停暖场，让一度尴尬的气氛不至于开场不到十分钟便僵化，女孩子还是话多点好，活泼。譬如夏天是乡下姑娘，不懂事，虽然他也是乡下土生土长来着，但男女这点是不一样的。

夏天跟我讲这话的时候，眉飞色舞的，大概那男孩子永远也不知道夏天会有这样的一面吧。

可是回到家，父母亲戚依旧会对此例行分析，当然往往是以数落夏天告终：这个男孩子工作好呀，社交活动少，应酬少，压力也不大，多好，可以多照顾着你。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人不错。你看你都这个年纪了，你看看你那个同学谁谁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再看看你。管你吧，你是这态度，不管你吧，你爸妈眼看着年纪慢慢上来了，难道指望你养活他们？

夏天百口莫辩，再好的口才到了这里都苦于无用武之地。只能和我吐苦水，说这些人不错，到底哪里不错了？我一想到今后要和一个毫无亲密关系可言的人一起吃饭、睡觉，甚至还有一个共同的宝宝，我就觉得恐怖。就因为他们说这个人“不错”。

可是吐完苦水之后，该去还是要去。

于是，还是那家餐厅，还是同样的位置，夏天已经觉得精疲力尽了。

他们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问着同样的问题，一样的期待夏天给点回应的表情。于是，夏天愈来愈不耐烦，最后干脆直接说，我们不合适。

那天夏天向坐在对面的“小黄人”说完这话之后，并没有急着走人，而是看着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走向收银台，再以最快的速度向门外走去。

大概他还有下一场要赶吧。

百无聊赖之中，夏天逐一观察着聚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暗自猜测他们的关系，其中不乏和她一样的人。同样境遇的人总有种特殊的能力，能快速识别同类。

就像夏天和苏童生。

夏天看到苏童生的时候，对方恰好也看到了她，于是两个人四目相对，没有尴尬，反而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情。

于是，夏天看着苏童生慢慢走过了也并没有太过反感。是和之前的相亲对象不同的轻松愉悦。

这是第几个了？

第八个。

呦，不错呦，履历丰富。

不敢不敢，你嘞？

我呀，才五个。

五个也不少了，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夏天率先进攻。

你都八个了，都没留下一个。苏童生吃吃笑着，夏天反被一将。

夏天吃了瘪，便岔开话题。那你为什么来相亲呢？

苏童生一副“你懂的”的表情。这不明年就而立之年了嘛，人说，先成家，再立业，于是父母亲戚轮番上阵。我现在每天平均能收到他们发来的微信近十条，每一条都是一篇文章，什么“震惊！某公司高管年薪百万招聘女友”“转给你身边的年轻人，再不结婚就只能活到**岁了”，有时候被同事看到都能笑一整天。

苏童生苦笑着看着乐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夏天。五月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处洒在他们眼前，也洒在夏天身上，笼罩着她的周身，像是在发光一般。苏童生不禁有点看傻。

我能说，我跟你一样吗？我爸妈亲戚也是这样，实在被催烦了就答应了他们，反正顿顿吃好的，还有他们给报销。

说白了只不过为了家族香火，说什么为了我们有个伴儿，其实一个人也很自由开心呐。

对呀，像我现在就很开心呀，要什么男朋友，时间都挤没了。

就是说嘛，但老一辈人哪里晓得这个，他们总觉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苏童生顿了一下。不过要是遇到合适的也不要错过呦。

这是自然，可是这样的好姻缘哪里找？强扭的瓜可不会甜到哪里去呦。

夏天觉得终于能找到个好好说话的人了，对方不再问她的资产，问她的家庭情况。一种喜悦感油然而生，话也不由得多了起来。

这天夏天回家比往常晚了许多，带着一脸的笑意回到家，夏爸夏妈看了甚是不解，媒人刚刚明明打了电话说这次又得吹。可是不等爸妈盘问，夏天便飞快窜回屋里，闭门不出。

我到了，你呢？苏童生的微信适时地进来了。

我也是，差点被爸妈押住又是一顿批评再教育，还好我眼疾手快！夏天不疾不徐一边回复信息，一边换了睡衣窝在沙发里。一旁的猫咪顺从地躲进怀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俩人像是密谋完成了某件大事般躲着偷乐。

自那之后，夏天依旧会遵照长辈的意愿去相亲。只是每次完事之后都要和苏童生分享，有个长得像王大锤的男孩子，毛遂自荐说了一段单口相声，引得邻座顾客连连白眼，她也羞得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只是为了多看看这孩子后面还能使出什么大招，才忍住没提前叫停。

那可太难为你了。苏童生哈哈大笑道。

公园里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清晨的微风拂过，杨树叶哗啦啦的声音煞是好听。苏童生想起初见夏天的那次，就跟现在一样美好。看着眉飞色舞说的正开心的夏天，苏童生很自然地替她拂去发丝上沾着的小叶子。

夏天不由愣了，刚才叽叽喳喳的模样瞬间不见。

夏天呐，我们在一起吧。

不要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那些注定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身上好吗？我知道突然说这个你会觉得唐突。不过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候等你决定。无论最后你的决定是什么，我等。

苏童生离开的时候夏天没有说再见。她安安静静地进门，吃饭，安静地洗漱回房。夏天觉得这段感情像昙花一现，昨夜还那么娇美，今日便要凋谢。

隔天，夏天看到张爱玲的《爱》里面有一段话：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人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

是啊，也许让她等了二十七年的那个人终于来了，他不是盖世英雄，没能拥有驾着七彩祥云与她相遇的仪式感，就这样普普通通的，来了。

清晨，夏天被一声噪音吵醒，是苏童生发来的微信。

我想了一夜，我确定我等了小半辈子的那个人就是你。他说。

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同样欢喜我，我想等你告诉我。他说。

可是我发现我根本等不了那么久，我怕你说不。他说。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夏天，你说我是幸还是不幸。他说。

我说好啊，我们在一起吧。夏天微笑着发出这句话，不等苏童生回复径自洗漱，挑选衣服。

不出半小时，夏天便听到楼下有人在大喊，夏天！夏天！

夏天一直微笑着，然后笑出了泪花儿。

她没有应答，只在微信上回复，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苏童生站在树下，有稀疏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他透过树叶罅隙看见阳光，有些刺眼。夏天终于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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