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母亲围着灶台忙活过不停,我也试图凑前帮忙。可真动起手来,却无从下手:想切菜,菜刀在哪?想摘菜,葱蒜搁哪?想烧火,柴火烧不旺!母亲笑了笑,嗔怪道:“你呀,越帮越忙,还是我来吧!”
“这天怪冷,过来烤火吧!”这时,叔提着一炉火从外屋进来。
帮不上忙,只好搬个小凳,围炉而坐。炉火是刚刚燃起的,一小块一小块黑黑的煤炭缝隙间,窜起蓝莹莹的小火苗。母亲瘦小的身影在灶台边忙忙碌碌,我坐在炉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母亲唠着家常。
炉火旺旺的,红红的,暖暖的,恍若那些遥远的记忆。
(一)
小时,家境贫寒,每天放学回家,断然不会有闲时间找小伙伴玩耍,总有做不完的农活,烧火做饭,喂猪养鸡,薅草割稻,样样不落下。每到隆冬腊月,天寒地冻,手开裂了,脚长疮了,农活却不能丝毫耽搁。只有到了晚上,才可以歇一歇。于是,每个深冬夜晚,在那四壁斑驳的土胚房里,我们总会架起几个山上砍拾来的树疙蔸,用玉米杆或竹笋壳引上火,一家人围火取暖。
繁重的劳动后,这是最惬意、最轻松的时刻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们总会缠着他讲故事给我们听,他的语调不急不缓,故事却曲折新奇。我偎在父亲或母亲脚边,伴着火星呼哧窜起的噼啪声,伴着熏得漆黑的水壶里的水烧开后的噗嗤声,对父亲故事里的离奇世界无比神往。父亲至今已故二十五年,关于他的记忆已很模糊,这幕烤火的场景却深深地烙在记忆深处。每每看到跳动的柴火,就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那张被火苗映红的脸,以及那悠长悠长的故事。
边听故事,我们边往火堆里扔洋芋、红薯或芋头。最开始,等不及熟透就扒出,忍着烫,剥开焦黑的皮,蘸上糟辣子,咬一口,炭香混着辣香,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就是最上等的美味了!吃到最后,我们兄妹几个都成了小花猫,脸黑漆漆的,肚子也撑得圆鼓鼓的。
(二)
那时的上学路,是一条泥巴公路,遇到下雨天,车碾过的泥路坑坑洼洼,满是稀泥和水坑。夏天还好,干脆脱了塑料凉鞋,光脚走,到了学校的水沟沟边,洗洗再穿上鞋就好了。到了冬天,遇到下雨可就难了,到了学校,露出脚拇指的土黄色帆布胶鞋基本已湿透,上课时,又湿又冷。后来,实在是冷了,有同学就会拎着一个火炉去上学。这种火炉我们当地人称之为烘笼,篾条编制而成,外观似圆篮状,篮子的底部放一个泥烧的土钵钵,钵钵里面装上自制的木炭,就成了一个简单而携带方便的炉。
上课的时候,把烘笼放在脚下,暖暖脚,并烘烘湿鞋子。可谁都不敢乱动,曾就有人不小心打翻烘笼,烫到没穿袜子的光脚腕,整个冬天都下不了地。有此前车之鉴,大家都老老实实的,生怕把它打翻了。
下课铃一响,老师一离开教室,我们立刻便蹲在地上,嘴贴着烘笼,使劲对着木炭吹,不一会,便把炭吹得红亮亮的。于是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围成一个圆,圆心是一个燃得亮堂堂的烘笼。
馋嘴的小伙伴们,裤包里永远都会装着一把干玉米粒,数着颗数,把玉米粒丢进炭里。不一会儿,“啪”的一声,一颗玉米被烧炸开后弹出烘笼,离玉米粒最近的小伙伴,眼捷手快,一下拾起,慢腾腾地先吹吹灰,再放进嘴里,故意嚼出“咯吱咯吱”清脆的声响。馋得别的小伙伴直咽口水,决心下一颗要机灵点,一定得抢到,因为个个都觉得弹得远的玉米粒,是最香的了。有的玉米粒烧熟了,不会响,也不会弹,我们就会用枯树枝将它掏出来,有时灰都不吹,便急不可耐放进嘴里咀嚼开来。
(三)
长大毕业后,如愿成为了一名山村小学教师,所在学校四面环山,属高寒山区,一入冬,便很难见到阳光,整日雾蒙蒙,阴沉沉,半个冬天都下着小雨或小雪,湿冷难耐。应对这样的鬼天气,一炉暖乎乎的煤炭火是必不可少的。
学校所在村子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山高路陡。孩子们的家离校较远,有的住校,有的走读,学校每天只上半天课,五节课上完放学,已是午后一点多了,站了一上午讲台,早就声嘶力竭、饥肠辘辘了。没有课的同事,总会掐着放学时间,烧好洋芋、红薯或饵块粑粑等着有课的老师。一放学,坐到炉边,就着辣酱,狼吞虎咽地吃着热乎乎的食物,胃很暖,心也很暖。
吃完晚饭,总喜欢坐在烧得旺旺的火炉旁,或者写教案,或者批改作业,或者辅导孩子们功课,再或者读一本喜欢的书,炉火映着脸庞,觉得格外温暖。现在想想,那份温暖,就像那些山村孩子,像他们纯真的笑脸,像他们顽皮的嬉闹,甚至像他们歪歪扭扭的字......
如今,物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了,我们有了宽敞明亮的房子,有了不怕被雨水打湿的款式新颖的皮鞋,有了各式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冬天取暖也有了空调或电烤炉,方便又卫生。可我却不喜欢那“呼哧呼哧”响的空调,不但噪声大,还闷得慌;也不喜欢那方方正正的电烤炉,脚闷热,背脊却冰凉。仍然很怀念那火星窜起的树疙蔸,那方便小巧的烘笼,还有那通亮通亮的煤炉,旺旺的,红红的,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