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给欧阳若岫挂电话的是芸。
芸问欧阳若岫在哪里,让她马上到自己的美容院来,环也在,她们准备一起去逛街。
欧阳若岫看看手表,下午四时十五分,她迟疑片刻。倘若平时,她会拒绝,及时在下班前赶回单位,她就是这样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人,有时近于苛刻。而今天她的心情特别好,所以她给自己放了假。苛刻女人在心情好的时候,常常宽容自己。
她答应了芸,然后收起电话,绕过中心广场,朝胜利大道旁的蓝天使美容中心走去。
芸的美容院名叫蓝天使美容中心,店址设在市中心胜利大道东侧,三层楼高的巨大广告牌高高耸立,很远就能看见。店铺大堂装修也是富丽堂皇,显得高雅而恬静。
欧阳若岫走进旋转门,便看见环坐在大厅一侧的乳白色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张也是乳白色的精致小圆桌。环朝她摆摆手,欧阳若岫便走过去,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芸呢?”欧阳若岫环视一下大厅之后问。
环朝月牙形旋转楼梯那边一努嘴。欧阳若岫扭头看,见芸满面春风神采奕奕从楼上下来,一袭敞开衣襟的黑色风衣在乳色楼梯映衬下,格外醒目飘逸。三个女人站在一起,不禁相视会意一笑。
她们不约而同都穿着长风衣,只是颜色不同而已。环的是米色,欧阳若岫是银灰色,芸则是黑色。
芸喜欢黑色。她的服装主要以黑色为主色调。所以,环常常揶揄,说她是一只美丽的乌鸦。其实,云喜欢黑色有两个原因。一是出于强调作用,她的肌肤细白,甚至比欧阳若岫还要白出几分,所以黑色服装可以让她格外醒目;二是出于掩饰作用,芸身材略微丰满,至少在三个女人中是最胖的,而黑色恰好可以让线条更为流畅,在视觉上可以消弭丰满程度,给人一种匀称苗条的感觉。作为美容业的成功商人,她知道如何表现自己。所以,在街市上,有时还会看到芸给自己的美容品牌做的广告,以她那细腻白皙的肌肤吸引街上爱美女人的眼球。
在这座城市的女人中,不知道蓝天使美容中心的,便是落伍的女人;同样,能够进入蓝天使美容中心那富丽堂皇大厅的,也被视为一种高贵和前卫的象征。所以,这里可谓名媛如云。
“邀你可不容易啊!恪守八小时的大美人。”芸拉拉欧阳若岫的风衣领说。
“恰好到市委送材料出来,就过来了,要是在单位,还真不好意思提前走呢,跟你比不得!”欧阳若岫回答。
“好厉害嘛,每天进出市委大楼,但注意啊,小心被哪个领导看重,可对不起那个洛哥哥呦!”芸奉承加揶揄。
欧阳若岫一红脸,“我那是工作!”
“工作最适合谈情说爱,尤其男领导和女下级,”芸朝环一努嘴,“人家都工作到床上了!”
环伸手掐了芸腰眼一下,“就你话多,乌鸦嘴!”
芸嘻嘻笑着并不躲闪。倒是欧阳若岫更加脸红,仿佛芸说的是她。她忽然想起有一句名人的话:任何女人都有一颗偷情的心,尤其漂亮女人。
“你今天肯定有好事,不然不会这么火急火燎吧我和欧阳招来。”环撩撩长发问。
“是啊,看你那得意样子,好像中了一百万彩票。”欧阳若岫也附和着说。
“妹子可不是惟利是图的商人,还不至于为了一百万就笑逐颜开吧。”芸似乎有些委屈。
“看把你牛的,一百万都买不来你破颜一笑,姐看你有些膨胀了呦!”环说。
“是嘛,看来得让卓文建个烽火台,招来各方诸侯,看你笑不笑。”欧阳也加入揶揄。
“你们怎么了,钱有那么重要吗,俗!”
“我们可都是工薪阶层哩,比不得你,有这么大的产业!”欧阳若岫环视一下整个接待大厅说。
“亏你们还是官场中人,大大小小也算是干部了,怎么如此市井呢?”芸有些气恼地指点着身边两个女人说。
环和欧阳若岫见状都掩口而笑。
“走,逛街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边走边说!”芸说着,一边一个挽起两个女人的胳膊肘。
三个女人相挽着走下美容中心门前高大的台阶。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宽阔的胜利大道车来车往,行人熙攘。三个穿风衣的高挑女人并肩而行,边走边说笑,一路风生水起,成为一道无比亮丽的风景线,自然引起人们的凝眸关注。
走过十字路口,欧阳若岫灵机一动,侧脸问芸,“卓文那事怎么样?”她估计芸如此兴奋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果然,芸抿嘴笑了,“这正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成了!”她得意甩甩头发,“我芸姑娘想要办的事,必须成功!”
“嗬,力度不小啊!你这金钱的杠杆又撬动了哪位高官?”环注视着前方边走边问。
“那位办公厅主任不给面子,难道是哪位市长?”环又问。
“嗐,哪有那么复杂,”芸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你们身在官场中属于当局者迷,总想着这个领导不好疏通,就找更高一层的领导,这是一种舍近求远,一种盲目而被动的行为,我倒看得明白,没有疏通不了的领导,主要在于你的切入点,只要你找准了切入点,哼,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前面是一处路口,正值红灯,她们站在路边等候。
芸突然左右看看欧阳若岫和环,低声问,“你们说,领导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噎。
这时,绿灯亮了,她们继续前行。
芸诡秘地笑了说,“多简单啊,他们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老婆孩子……”
“哦,明白了,看来你是从他家属方面做了工作?”欧阳若岫恍然大悟。
“咦,我说黑乌鸦,别臭美,可不准以身相许啊!”环冷冷说。
“看你,说什么呢,至于吗?”芸红了脸,扭腰用屁股撞了撞一侧的环,“你以为是他当市长啊,还需要本姑娘亲自出马?”
“问题是,他当市长了,市长夫人是不是你啊?”环还是揶揄芸。
“他呀,即使有心也没有胆!”芸自信微笑着。
“你不懂啊,姐是夸你呢,就这一身白嫩的肉,不知让多少男人稀里哗啦流口水呢!”环边走边拍拍芸的屁股。
“咦,别闹了,你是怎么做到的?”欧阳若岫却关注另一个问题。
“好吧,看在多年闺蜜的份上,我就向两位姐姐汇报一下,不过,知道就行了,可别传扬出去!”
芸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欧阳若岫和环。
芸的美容中心每天来往的不少都是社会名流。譬如文艺团体的演员、模特等,也有一些身份隐秘的女人,车接车送,气质不俗。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接触,芸逐渐摸清了她们的底细,不外乎领导的妻子、女儿,或者本人就是一些单位的领导,譬如某专业银行的副行长、某局的副局长等等。还有一些闪烁其词的女人,大都是一些领导或者富商的情人。
对于这些人,芸大都另眼看待,极力笼络,培养感情,不仅仅是为了生意,更重要的是为了借助她们的力量为自己服务。在她看来,这是难得的社会资源,这些资源甚至不亚于身在官场的环和欧阳所交往的社会圈子。因为这些神秘女人背后往往是一个男性的权力世界,是通向一个个权力中心的秘密渠道。
神秘女人大凡独来独往。有一个叫菁的中年女人,就是独来独往中的一员。
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身材匀称,一张秀气脸庞总是笑吟吟的,模样有些孩子般的可爱。所以,接待员和美容师们都背后称她“娃娃脸”。她总是一个人独自行走来到美容院做美容,在选择美容用品上也极为谨慎,从不张扬挥霍,盲目追求高端时髦。一个常负责为菁做美容的美容师玲了解到这个女人在市图书馆工作,好像还是一个干部。
芸从小就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常常刨根问底追问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这似乎是女人共有的一种习惯,更是芸的天性。职业习惯,又让芸强化了这个癖好,那就是了解每一位常来光临的顾客,倘若有死角,她便寝食不安,仿佛是一种失职,一种失败。
芸叮嘱玲对菁的服务更贴心一些,加深对她的了解。
菁对于玲近来愈加细腻的服务非常满意,在一次做美容的时候,玲一边为她按摩颈部,一边与菁闲聊。菁关切地询问了玲的一些情况,玲一一回答。
玲想起老板芸的叮嘱,便灵机一动趁机问菁,“姐,姐夫一定是个当官的吧?”
“你怎么知道?”问得突然,菁不禁一愣。
“猜的呗!”玲甜蜜笑着,“做我们这一行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接触,时间长了,就学会了看人,不说十拿九稳,也是八九不离十。”
"哦,这样啊,"菁松了口气,之后很感兴趣问,“有那么厉害,那你是怎么猜我的?”
“很简单呦,您的年龄、您的气质、您的修养和您的谨慎,都说明您是一位官员的妻子,而不是商人的老婆,还有啊,有一天做美容时你接了个电话,之后便匆匆离开,我无意中看见来接你的是一辆黑色奥迪轿车,谁都知道嘛,只有政府的大官才坐那种车呢。”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菁一时语噎。沉默片刻,她才喃喃而语,“也不是什么大官,不过你这小丫头可够眼毒的呀,我看你当美容师有点屈才了,不如调到公安局刑警队当侦探更适合。”
玲嘻嘻笑了,“我还真喜欢破案呢,要不姐帮帮忙,让姐夫真把我调去?”
“咳,这丫头,你还认真了,他当办公厅主任才几天,目前还没这个力度呢。”
一番闲聊,便摸清了菁的底细。玲向芸一字不差地作了汇报。芸一听先是大吃一惊,之后大喜过望。自己正苦于对于卓文的实职安排无从下手,现在天上忽然掉下个菁,居然就是新任办公厅主任尚景涛的妻子。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芸和其他商人一样经常算命,算命者也常说,芸不仅有财运,还有旺夫相。那个算命的老者远近闻名,每次都板着指头历数芸面上的旺夫相:鼻子高挺,柳叶眉,人中清晰,以及眼神清澈,水形面圆等等,似乎证据确凿。现在看来,不仅有旺夫相,还有旺夫运。
于是,在菁下次来美容的时候,芸便假托玲没在,由自己来给菁做美容。见是大名鼎鼎的老板芸亲自给自己做美容,菁有些受宠若惊,但也很享受。不仅因为芸的美容技巧手法确实高人一等,而且,还有一种消费心理上的惬意。毕竟,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仅仅凭蓝天使美容中心老板、著名美容师芸亲自为之服务这个经历,就足以让一个爱美女人得到充分的心理满足。
之后,每次菁来美容,芸都全程陪同,选用最好的美容敷品,有时亲自上阵。这种礼遇让菁感到满足,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如此待遇,同时也有些许不安。她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将有求于自己。尽管她知道丈夫很严谨,也很廉洁,但作为妻子,她不能不享受由丈夫升迁带来的荣耀,她有资格享受。所以,她终于说出一句话,“妹子,如果有事情需要帮忙,你说话,姐尽力!”
于是,一天,芸把一个厚厚的纸袋塞进菁的挎包,同时又拿出一张一年的美容贵宾金卡放在菁手心。
菁吓了一跳,她清楚一年最高规格美容的费用要几万元,而且那个纸袋的厚度也有几万元。她不知道芸会提出什么要求,才能等同于这个价值。
“菁姐,其实你也能知道,我接触你是有目的的,”芸开门见山,不加掩饰,“可我就是一个美容师,接触不到更高层次的人,所以只能抓住姐姐你的衣袖,只要你略微上心,就能帮到妹妹一生。”
“哦……什么事吧?只要我能帮上忙……”菁冷静下来,沉吟着说。
“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这是件天大的事,而对于姐来说,就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的丈夫就在市政府办公厅工作,现在是副处级调研员,还想要进步……”
“哦,这事啊!”菁如释重负,轻轻吁了口气。
菁本以为是一些更为重大的事。譬如一些商人三番五次到家里来,拎着鼓鼓的皮包,求丈夫在某些工程承包上说句话。丈夫都很为难,每次也都回绝。既然是丈夫职权范围内的事,那就是小事一桩。不过,她历来很少参与丈夫工作,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哦——”菁面露难色,“不是让妹子失望,因为我……我从来不插手他的工作。”
“姐,你可别难心,我不要求怎样,”芸亲近地搂住菁的脖颈,贴着她的耳鬓说,“就是我家卓文特别热爱工作,渴望多承担一些工作,多做贡献,你就是向姐夫推荐一下,适当时机给卓文一个进步的机会就行了。”
“哦,好吧,那我帮你推荐一下,”菁被芸的这种既亲近又谄媚的动作感染,便答应了,“不过,管不管用我可不知道,景涛这个人可是很原则的。”
“姐夫回家,姐这张迷人的娃娃脸一笑,什么原则恐怕都烟消云散了。”芸用指尖轻轻抚摩菁的脸颊说。
菁得到奉承,很是受用,面露笑意。“不过啊,那东西我可不敢要,你拿回去!”她指指挎包里的纸袋。
“姐啊,那可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这张卡才是给你的呢!”
一周后,卓文正式任命为市政府办公厅三处副处长,重点负责联系教育、卫生、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出版、人口与计划生育、妇女儿童、残疾人事业和体育工作。
芸讲述完毕,欧阳若岫不禁翘起大拇指,“厉害,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
“鬼丫头,心机够深的啊!以后得小心提防着你,别什么时候把我和欧阳给绕进去。”环拍拍芸的屁股说。
“这不都是逼出来的嘛,我不像你们,你有老爷子照顾,怎么说也是个副局长,欧阳有父亲的老关系,都不用自己去闯,我没那先天条件,后天再不努力,还配跟你们并肩走在大街上,你们不嫌丢人,我还不好意思呢!”芸扭扭屁股喜滋滋地说。
说话间,三人来到市中心的万隆商厦。
巨大的万隆商厦是一座环形建筑,四周是各种时装品牌店,中间是宽阔的天井,所有的国际、国内时装品牌在这里都有店铺,集购物、观光、餐饮、休闲于一体,由于是一般的中小城市,时装类商品价格上也并不很昂贵。所以闻名全省,也吸引许多周边城市的人在假日到这里来购物。
虽然三个人一起来逛商场,但真正主要购买者是芸,欧阳若岫偶尔购买,环基本上不买。环和欧阳若岫更喜欢逛那种外销转内销的小店,不仅样式新颖独特,紧追潮流,而且物美价廉。她们没有芸那种经济实力,自然不敢在品牌店里随意购买,她们逛商场的主要目的是浏览和品评,为芸购买提供参考意见。譬如,芸穿衣以黑为主色调,就是欧阳若岫极力推荐的。
欧阳若岫对于衣饰有着独特的审美情趣,与其说她喜欢购买时装,不如说她更喜欢自己制衣。她常常根据当前流行元素自己设计一款衣裙,然后到布匹市场购买适宜的布料,再到个体制衣店里由缝纫师加工缝制。所以,女人们常常诧异,欧阳若岫穿的那套衣裙为什么在市场看不到呢?也有好多次,欧阳若岫走在街上,会有一个爱美的女人走到她身边问,姐(或妹),你这套衣裙在哪里买的?当然,这也与欧阳若岫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有关系。洛志伟常常苦恼于妻子恋衣如痴的状态,觉得她没必要在衣饰上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和财力。欧阳若岫就会一边照镜子,一边扭着腰臀说,我就是为穿衣而生的!噎得洛志伟眨巴眨巴眼睛,无话可说。
三个窈窕女人穿梭在一家家店铺之间,店铺老板和服务员见这三个女人穿戴时尚气质非凡,自然知道这是真正的卖家,便极力赞美三人,同时极力推荐各种时装。芸今天高兴,购买欲也异常旺盛。大袋小袋买了一大堆。当然,她没有忘记两位好姐妹,她让环和欧阳若岫随意挑选一样,她来买单。两个人都说不用。她只好最后买了三条高档纱巾,自己留下一条,余下两条,送环和欧阳若岫每人一条。
环把纱巾扎在脖颈上,照照镜子说,“这可不算数啊,卓文那事可是要请喝酒的!”
“别耶,就别难为芸了!”欧阳若岫对吃喝不感兴趣。
“看姐馋的,放心,会请你的!”芸笑嘻嘻揶揄环一句,想想又说,“现在,我们去随便吃点什么吧?”
欧阳若岫说,“我不吃了,你们去吧,今天孩子回家,我想早点回去!”
“我也不去了,攒在一起,请客的时候一起吃!你也早点回去吧,穿刚买的那条及膝短裙给你老公走几圈猫步,千万迷住他呦!”环一边坏笑一边说。
“他可没那种欣赏能力,看时装表演,他能睡得打呼噜。”芸撇撇嘴说。
“那是你没培养好!”环说。
“审美是一种高贵的精神活动,从培养而来,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培养出来的。”欧阳若岫好像自言自语。她又想起了洛志伟对于穿衣打扮的粗俗理解。
三个女人拎着各种袋子来到万隆商厦东门,司机开着芸的白色宝马轿车已经候在门前,芸要先送环和欧阳若岫,两人拒绝了。
她们把袋子堆在后排座上后,朝芸摆摆手,便挎着臂弯款款而去。芸眯着眼睛看她们的背影渐远,风衣长裾飘逸,在人流中格外醒目,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她清楚,别说是宝马,就是劳斯莱斯,她们也不会上车,她们都是自尊心极强的女人。
女人就是这样,用一种虚荣来抵御另一种虚荣。有时,自尊不啻一种虚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