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翠花23岁结婚,24岁难产,生下儿子三年后,丈夫老潘得了肺结核,仅仅两个月就撒手人寰。翠花的儿子小名叫“枣儿”,因为她最喜欢吃冬枣,在他22岁生日那年老潘省了两个月给她买了一篮。
老潘死后,家里缺少经济来源,翠花没有文化,身材矮小,找不到工作,无奈之下捡起了垃圾,而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废品的收价很低,为了有更多的收入,翠花起早贪黑的捡,近处远处都遍布了她的影子。饿了就吃自己带的酸菜拌饭,渴了就到河边喝一口,至于儿子的伙食,翠花省了又省,保证两天会有一餐荤。
枣儿一岁的时候母子俩在家门前种了一棵枣树,卖家说四五年就能结果,枣儿一个人在家无聊时就坐在树旁边,盼望着树快点长大,等翠花快点回来。那个时候,枣儿还很乖。
(二)
枣儿上学后,翠花每天都会接送儿子,枣儿一见到娘就会主动说起学校里发生的事。夏天的时候天气炎热,翠花就用蒲扇给儿子扇风哄他入睡,冬天寒冷时,儿子就给娘暖脚。村里的小孩会取笑枣儿,说他没有爹,只有个捡垃圾的娘,但是枣儿会反击说:“我爹挣钱去了”。很多时候,枣儿都是自己坐在枣树下一个人玩,他相信娘说的“爹在远方挣大钱”。
周末的时候枣儿想和娘呆在一起,就请求娘让自己也跟着去捡垃圾,翠花本来不同意的,但是觉得自己陪枣儿的时间太少了,就答应了。枣儿眼尖,能远远的看到被丢弃的塑料瓶。
慢慢地村里的大人就教导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远离枣儿,“一个从小捡垃圾的人能有什么出息”,枣儿知道村里的很多人都看不起自己家,但他不理解这是为什么。
随着年龄的增长,枣儿懂得了什么是死亡,什么是钱。上课的时候老师说捡垃圾的人都是社会上最底层的人,全班都看向他,枣儿低下了头,想了很久:村里的大人有的是工人,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小商贩,可自己的娘是个捡废品的。
晚上,枣儿要求和翠花分开睡,翠花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儿子突然有这种想法,但还是同意了,搬到了一间更小的房间,翠花觉得儿子虽然没有说过嫌弃自己,实际却正在把自己隔开,他不再主动说学校的事,也不再主动帮自己做家务。
枣儿上初中后住在学校很少回家,翠花想着自己经常去城里捡垃圾可以顺便看儿子,但是枣儿知道后立马打消了她这个念头,非常气愤的说:“谁没见过你,你去学校我就不读了”。
季节更替时,翠花想给枣儿送点衣服,枣儿不让,翠花担心儿子吃不好,想送点自己做的饺子,枣儿也拒绝了。翠花一直都很惯着枣儿,虽然她感受到了儿子的疏远,但是她觉得这很正常,因为青春期的孩子都叛逆。
周末的时候枣儿回家了,一进门就说生活费少了得加点,翠花应允了。翠花想和儿子聊聊天,但是枣儿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装好饭就坐到了枣树下。
翠花发现儿子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买的,说的话里带有一些自己听不懂的流行语,翠花问儿子要不要自己哪天送点枣到他学校去,枣儿毫不犹豫的说:“城里的苹果香蕉比这个好吃多了。”翠花还没有吃过苹果香蕉,因为太贵,舍不得买。
期中的时候,翠花听村里枣儿的同学说班上要开班会,要求家长都去,翠花还没有参加过儿子的家长会,她很期待。
但是这一周枣儿没有回家,翠花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去了,怕儿子觉得自己丢了他的脸,不去,怕别的家长都去,到时候儿子会很尴尬,思考再三,翠花决定去,因为自己很想了解儿子在学校的情况。开家长会的前一天,翠花没有去捡垃圾,并且晚上洗了半个钟头的澡,因为担心自己身上有垃圾的味道。
翠花穿着结婚时的衣服来到了学校,她还特意梳了个发型,路过有玻璃的地方时不时的整理下。刚走到学校的栅栏边她就看到儿子和几个学生坐在树下打牌,翠花呆住了,现在操场上没什么人,意味着还没下课,枣儿这是在逃课。
她就这样站着看了几分钟,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盯着儿子看了,突然,枣儿把头转了过来,在愣了几秒后又把头转了回去。翠花想儿子可能没看清,于是喊了一声,枣儿没回应,翠花又喊,枣儿依旧和周围人有说有笑。翠花想可能是自己声音小了,于是走进了校门,离儿子还有几步远,翠花就喊:“枣儿,你咋没下课就出来了?”
枣儿把翠花拉到一旁,问她怎么突然来学校,翠花说了原因,枣儿没好脸色的说:“我又没叫你来,我找了人当家长,你可以回去了。”枣儿回来后旁边的人问:“这是你谁啊?”枣儿说:“一个亲戚。”
翠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她和老潘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翠花想知道儿子现在怎么越来越和自己不亲,越来越嫌弃自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如果老潘还在,我们家就不会那么穷,枣儿也不会从小被人嘲笑,自己也不会因为忙于生计而疏忽了枣儿的成长。翠花越想越觉得儿子的变化都是自己造成的,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这是自从老潘走后,她第一次难受得控制不住。
(三)
枣儿初中毕业后选择了外出打工,翠花想让儿子再读几年,但是枣儿不愿意。翠花想和儿子一起出去,但是枣儿说自己要和朋友一起闯天下,带着她不方便。
离开的那一天,翠花给儿子买了他说喜欢吃的苹果香蕉,想让儿子带到路上吃,但是枣儿没有带,理由是“被兄弟们看见了会被笑话的”。枣儿走后,翠花咬了一口苹果,留下了眼泪,对着枣树说:“以后这屋里就我们俩咯。”
三年下来,枣儿没有寄过一封信,翠花虽然很想儿子,但是没有办法,枣儿当初只告诉她自己将会去江浙一带。突然有一天翠花收到了一封信,是枣儿寄来的,他告诉翠花自己检查出了肾衰竭,里面有住院的地址。翠花很着急,一路跑到县里买了时间最近的火车票,带着所有家当上了火车。
看到枣儿的那一刻翠花哭了,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儿子那么虚弱。枣儿的病房里没有一个陪护人,医生告诉她病人是自己打了急救电话。枣儿对翠花说自己需要换肾,不然可能会死,“娘的可以吗?”枣儿用有点嘲讽的语气说,“可以的话,你舍得吗?”
“一个肾和两个肾有差别吗?”枣儿以为娘是不愿意,就不再接话。半响,翠花说,“枣儿,要是有差别的话,娘两个都给你吧。”枣儿把眼睛闭上假装睡觉,其实是不想让泪流出来,翠花以为枣儿已经睡着了,就把粗糙的手放在了儿子的脸上,枣儿被刺痛了,但是依然假装沉睡着,他决定以后一定要呆在娘身边。
(四)
枣儿运气不错,医生帮他找到了匹配的肾源。枣儿和娘回了家,并断绝了和外地朋友的来往,但却开始了和当地老友的联络。
枣儿白天睡觉,晚上出门,翠花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翠花担心儿子走上歧途,便时不时的试探儿子,但枣儿每次都不耐烦的说,“你管的也太多了,我都已经成年了。”枣儿自从回到家就过上了黑白颠倒的生活,翠花依旧起早贪黑的捡垃圾,“再过几年,儿子就要讨媳妇了”她想。
在翠花熟睡后的一天晚上,警察来到了她的家里,告诉她她的儿子涉嫌吸毒,现在已经畏罪潜逃,如果能联系到她的话,就让他自首。翠花早就看出儿子有问题,但是没想到儿子这次竟然触犯法律。她希望儿子能回来自首,不希望儿子一步错,步步错。翠花起身坐到枣树下,在月光下望着模糊的远方焦灼等待。
三天后,警察局传来消息,枣儿被同伙出卖已经被抓,私贩毒品,证据确凿,被判有期徒刑八年。翠花每个星期都会去看枣儿,但是很多时候枣儿都不愿见。因为他觉得这次自己丢了母亲的脸。
就算没有见到儿子,翠花每个星期都会省钱买各种水果让狱警带给儿子。每次想儿子的时候翠花就和门前的枣树说话,有时候一待就是一夜,“我这辈子尽是一个人过了”她对枣树说。
枣儿在监狱里受到了教育,听到了很多故事,他知道很多人都很后悔当初的行为,很多人都在为了减刑积极表现,枣儿说自己也很后悔,之前觉得翠花捡垃圾丢了自己的脸,不配当自己的娘,现在觉得是自己不配当翠花的儿子,从始至终,只有娘没有抛下他。他想快点出去孝敬娘,这一次,他对自己发了誓。
六年后枣儿减刑回家,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灰尘遍布,毫无生气。枣儿急了要哭了,他担心娘出了什么事,“不会出事的,娘前几天还拖狱警给我带东西”他安慰自己。枣儿跑到领居家问娘的下落,领居生气的说:“还记得你娘啊?半个月前得病死了!”
枣儿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这是你娘放在我这剩下的钱,让我想着法子带给你,她还以为你要在里面呆八年。”枣儿接过钱,哭得更伤心了。
(五)
枣儿每年都会到娘的坟前,给娘带来她爱吃的枣,像小时候一样讲周围发生的事,只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后来枣儿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年他都会带着妻子儿子来看望爹娘,他时刻对孩子说:
“你可以选择朋友,选择同学,选择老师,唯独父母,你不能选择,也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