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李焕英》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打我有记忆起，妈妈就是个中年妇女的样子。对此，我深有同感。
我在兄弟姊妹中行八，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生我时已43周岁，是不折不扣的中年妇女了。因为子女多、生活困难，母亲怀我时心情非常复杂。大约妊娠4-5个月时，听说县医院能做堕胎手术，母亲立刻雇辆车，准备去县城做手术。结果刚刚上路，就遇到了两个人：按辈份一个我叫姑父；还有一个我叫七婶，是母亲的好朋友。两个人听说了母亲的意图，均表示反对：一个羊是撵，两个羊也是放。反正孩子也这么多了，不差这一个……意见出奇地一致。也许，母亲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终还是选择去了医院。让母亲没想到的是，医院的大夫居然也不同意手术，理由是：孩子月份不小了，母亲又是高龄孕妇，施行手术有风险，且县医院的技术还不成熟，等等。大夫的意见权威又中肯，母亲这次毫不犹豫地掉头回了家，从此一心一意在家待产，直到丑丑的幺女平安落地。
长大后，母亲和七婶都在我面前多次提起过这段往事。每每这时，我总是一边“抱怨”母亲的“狠心”，一边又盛赞七婶等人的善念！哄得两人哈哈大笑！今天，母亲已经走了10年，七婶也在两年前过世，不知在另一个世界他们是否还能相遇相识？还能不能成为趣味相投的好伙伴？能不能坐在一起聊一聊当年的故人故事？
一直以来，因为父亲可敬，母亲可亲，子女友爱，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氛围始终十分和谐，令人艳羡。特别是我们五姐妹和母亲之间更是无话不说，和她老人家开开玩笑、拉拉仇恨什么的更是习以为常。
母亲五官端正，但因为是大脸盘，以现在的标准，模样不算出众。相对而言，父亲则是个美男子，四个姑姑也个顶个漂亮。偏我们姐几个一一除了大哥二哥一一无一例外都遗传了母亲的脸型。对此，我们五姐妹尤其耿耿于怀。每逢聚在一起，就抓住机会“声讨”母亲，“抱怨”她老人家基因过于强大，女儿们一点儿优点也没继承……母亲也总是配合地作出恼怒状，指责我们没大没小……母女之间笑笑闹闹，其乐融融。
而老俩口呢，虽然是包办的婚姻，虽然父亲内敛、母亲外向，但却情投意合，相亲相爱了一辈子。即便偶有争执，最后多半也以戏谑笑闹收场。比如“鱼头鱼尾”之争就是我听的最多的。印象中不论是因为什么两人起了计较，只要一时意见不统一，母亲就会开启“不讲理”模式，向父亲庄严宣告：咱俩分家！我和鱼头鱼尾过！鱼身子都归你！每每这时，父亲就会忍俊不禁，有什么气也烟消云散了：你倒是会挑！你咋不让我挑鱼头鱼尾呢？……所谓“鱼头”，是我的大姐，素以聪敏孝顺闻名乡里，又因为嫁得好，生活绝对幸福美满；而“鱼尾”正是在下。缘于大姐伉俪的培养，兄弟姐妹中，我的学历最高，收入也稳定，虽然赶不上大姐富足，但在家人眼里，也算得上是表面光鲜。至于其他兄姐，比大姐和我略显不足，就是母亲口中的“鱼身子”了。但如果就此以为母亲真的厚此薄彼就大错特错了。
犹记得上小学时我给母亲磕磕巴巴读二哥家书的情景。当时的二哥刚刚初中毕业，在锦州的一家木工厂当学徒。虽然有大姐姐夫照拂，但小小少年背井离乡又远离父母，个中艰辛自不必说。我那时小，也不懂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正在和三大妈一头一尾缝被子的母亲忽然失声痛哭：苦了我儿了！我惊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三大妈也赶快放下针线过来劝慰。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才由放声大哭转为低声抽噎……也正是那次以后，我注意到母亲有个习惯，就是干家务的时候总是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时高时低，时缓时快。我曾经好奇地询问过母亲哼的是什么？母亲却摇头不答。及至再长大一点儿，我偶然听清了那近似独白的“歌词”才了然，那是母亲随兴而发、舒缓情绪的低叹轻吟一一她把生活的艰辛、持家的劳苦和内心的脆弱都借由这小曲浅唱宣泄了出来。人生不易，母亲以自己的方式选择坚强！
母亲不但吃苦耐劳，而且善良博爱。不论是对子女还是孙辈，是性格讨喜的还是故意磨人的，是孙子还是外孙甚至重孙……她老人家都是关爱有加，一视同仁，没有内外远近之分。这一点，父亲这个男子汉反而比不上。在邻里交往上，母亲也是如此。谁家缺东少西，求告上门，母亲也总是不遗余力、竭尽所能。那年头生活困难，经常有邻县的乡亲过来“找米吃”，左邻右舍大多都会选择让他们“多走一家”。但母亲总是悄悄地把人带到自家厨房，用家里最大的碗结结实实盛出一碗高粱米饭……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一个面目憔悴、裹着头巾的大娘在我家厨房狼吞虎咽并连连道谢的情景。邻家大哥有个弟弟在贫困县喀左，因为瘫疾在床丧失劳动力，日子着实不好过，其弟媳常常带着孩子到邻家住上一阵。母亲偶然听说了，连夜翻箱倒柜找出一大包旧衣服送了过去……竟致以后形成习惯，母亲会提前把包包打点好，定期给邻家送过去……当时我年纪小，母亲走哪我跟哪！虽然慒懂，但多少能体悟母亲对他人的关爱，多少能意会人家对母亲的感激！所以对彼时的情景始终记忆犹新，对母亲的慈悲也一直铭刻在心！
母亲是个聪慧的人。即便是到了晚年，记忆力也是惊人。家里什么东西放在哪里？自己的存折哪天到期……总是记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她老人家不但记忆力好，心算能力也极强。大学毕业后和母亲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经常陪她一起买菜。对诸如“2块5一斤，2斤3两一共多少钱”之类的数学题，往往是我还在噼里啪啦转脑筋时，母亲已经分毫不差地心算完毕且把账结完了。对此，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又自愧不如，常常在心里暗暗感叹：可惜母亲只上过7天学，否则以她老人家的资质，一定比我强的多！
母亲爱洁喜净，家里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据二姐说，年轻时的母亲把被子叠得像刀切一样，柜子上的锁也必须扣得端端正正，连厨房里的风箱都擦得铮亮铮亮的……虽然子女多，生活清苦，但母亲总是把我们拾掇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记忆中后邻家有八个儿子，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小哥几个不管冬夏都是光着脚丫子满地疯跑，后脚跟都跟铅块似的，鼻涕把袄袖子都蹭得邦顾邦硬……同样也是八个孩子，但母亲却从未让我们穿过开花的袄，穿过露趾的鞋，哪怕是补丁也缝得平平整整，左邻右舍对此无不啧啧称赞。值得欣慰的是，我们姐妹五个无一例外传承了母亲的这一优点，都是合格的贤妻良母。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母亲的思念也越来越深。吃到美味时想；见到美景时想；涨工资时想，买新车时想……越想觉得遗憾越多，越想越觉得自己做的不够。特别是近两年，我总是梦见母亲，常常在梦中哭醒……看完《你好！李焕英》，儿子对我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哭！不见得是为自己哭，但你一定会想起我姥姥……是的！我的确想起了母亲，想起母亲也曾青春年少、想起母亲为儿女累弯的腰、想起母亲生前的唠叨、也想起母亲病中的煎熬……多希望10年前的今天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多希望母亲她老人家还健健康康留在人世，多希望我还能有机会像视频号里看到的那样，和哥哥姐姐们在百岁老母面前鱼贯而出，依次行礼，喊一声：妈！我是您的老闺女，我来给您庆生了！
一一谨以此文纪念母亲去世10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