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爱与痛
在天高云远的秋日里，在飘飘洒洒的落叶里，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史小倩紧靠着安杰的脊背坐着，隔着清瘦脊背的是一颗鲜活的跳动着的心，那是史小倩做梦都想拥有的，好几次，她在梦里哭出来，把脸深深埋进自己的臂弯，她多么想得到那颗心，那渴望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喷薄而出。而现在，她就坐在他身后，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上，摩托车剧烈的上下颠簸着，他们就像大海里一叶扁舟上的乘客——危机四伏、左突右冲，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她只渴望能让她揽住他那同样清瘦的腰，便足矣。
她确实伸出了手，可是好半天都没敢再前进一毫米，她怕被拒之于千里之外，还记得曾被他拒绝的痛，她心有余悸的缩回手，默默插进自己孤独的风衣口袋。即使这样，她还是喜滋滋的，上天让她这么容易就找到他，而且离他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看清他头发里的某根白发，听清他的每一次呼吸，也足矣。
“你冷不冷？”安杰突然说道。
“嗯？”史小倩几乎要怀疑这话是不是对她说的，因为她听到时，他的话已经在风里消失一半了。
“你冷吗？”安杰重复到。
“有一点儿。”这次她听清了。
“把手放进我兜里。”
“什么？”史小倩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况且，在颠簸的道路上，声音也跟着颠簸，她不敢确定。
车猛的停下来，安杰扭过头，拉过史小倩的左手，温柔的放进上衣兜里，接着又扭向另一边，捏起她的右手也轻轻滑进兜里，一切那么突然，就好像昨天他才毫不犹豫的拒绝她，今天又极尽温柔的把她的手安放进自己的口袋。是那些泪湿枕头的夜晚和漫长又无助的等待提醒了她，那确实是很久以前了。
史小倩不能说话，她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望着安杰，出神的望着他，慢慢的眼角竟滴出一串泪来，这一刻她等的太久了，太痛苦了。
看到她的泪，安杰的眼眶也湿润了，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那一刻，他忍住了。他伸出手，轻轻的点了点史小倩的眼角，想为她擦去眼泪，却生怕弄疼了她，那显得笨拙又可笑的轻点，在史小倩看来却温柔极了。
“别哭，以后都有我在呢。”轻点过后，安杰说了这么一句话，史小倩的泪更多了，她几乎不由自主的抽噎起来，泪水模糊了安杰的脸庞，她才伸手狠狠抹了一把，把额前的细碎发丝都打湿了。她哭自己过去的痛苦等待，哭这一刻情绪的破堤而出，也为未来所有属于他们两的日子喜极而泣。总之，她解脱了，等待她的都将是美好，即使未来的日子困难无数，也抵不过失去安杰的痛。
她挂着两行泪从身后紧紧揽住他的腰，一句话也无法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在心里深深的感受，把这一刻纳入到她生命最欢喜的时刻。曾经，多少次，她从梦里哭醒，只因在即将拥抱的时刻，他突然消失了，她哭的一塌糊涂，许多次以后，连梦都怜惜她，再不许她梦见他。自那以后，她才算真正没了他的消息，每一天都过的遥遥无期、生无可恋。某一天，当她忍无可忍的跑出来找他，他却早已不在原地，于是她决定做一块浮萍，他在哪里，就去哪里找。终于，梦想实现了，所有的等待都值得，所有的痛苦都开了花结了果，只为这一刻。
她像只温顺的羊羔静静伏在他后背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踏实下来，他的脚才真真切切的站在了泥土地上，并且在那里生根发芽，那颗苍白无助的心瞬间恢复了鲜红，并且生机勃勃的奋力跳动起来，生活变得五颜六色，连佛面的冷风都变得暖和。这无上的神秘力量，让他振奋，让他前进！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接我爸，很快就回来。”他们到了，安杰从屋里搬出那把最舒适的椅子，又把一件自己的厚衣服搭在椅子靠背上，把它们一起搬到院坝里明媚的太阳下。
“嗯。”对这一切，史小倩都欣然接受。
“如果冷，就把那件厚衣服披上，我会尽快回来。”安杰仔细的叮嘱完，才准备转身离去。
“不要太快。”
“什么？”
“不要太快，注意安全，晚几分钟没关系，我能等。”说完，她望着他笑了笑，恍如隔世般的深情。
安杰想俯身过去摸一摸她的头发，或者亲吻她的手，可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这么做，站在原地踌躇了几秒钟，他走近她，只轻轻说了声等我，就转身走了。史小倩用最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某个讨厌的拐弯处。
他走后，她便舒舒服服的把自己安顿进椅子里，静静的坐下，然后带着无限热爱和向往的心情把身边所有的树木、房子、土地通通审视了一遍，当她收回目光，把心放到自己胸腔里的时候，她不可抑制的回忆起发生的一切。她不愿再碰触那些已经止血的伤疤，她把眼光放在从前相遇的美好，和这次相遇的温柔，这一切她从不后悔。她庆幸自己不远万里的跋涉，庆幸那个淳朴的女孩儿给了她正确的地址，庆幸安杰内心的改变，他对她温柔极了，就像一位挚爱孩子的父亲。她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开心、满足过，这是她人生中最具历史性的时刻，她会永远铭记在心。
安杰很快便到了街上，但是总不见父亲的影子，他焦急起来，这里几乎没人认得杨万青。安杰来来回回的游荡了好几个来回，目光像机灵的土拨鼠似的机警的四处查看，仍旧没有一丁点儿父亲的踪影。安杰心里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惧，难道他已经？
“安杰！”
这一声拯救了他，是父亲，是他！安杰转过去，看到他正从一家肉铺里钻出来，右手吃力的提着几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那袋子似乎铅一般的沉重，拉弯了他的肩旁。父亲老了，安杰开始有点难过。
“爸。”安杰早已习惯了不问那么多，他只迅速走上去接过父亲手里的袋子。
“买了些排骨和瘦肉，回去做一些给那姑娘吃，她看起来太瘦了。”杨万青自顾自的说起话来，安杰暗地里都听的清清楚楚。
父亲开始操心他的事了，那几个沉甸甸的袋子就是证据，里面有水果、蔬菜和肉，这一切正是父亲能做的所有，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安杰想着这些，心里不禁感动的痛起来，痛并不因感动而来，而是父亲所剩不多的时日。这些痛如涌动的潮水般在他心里拍打，拍的他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疼，那疼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一路的安静让这个秋日更加萧条了。安杰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给他片刻休息的港湾，让他枕着头好好睡上一会儿，等他醒来以后，或许世界就不那么糟了。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那个人刚好在这里，而且正坐在他的院子里等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