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了下来，院门口的大槐树叶子枯了，落了满地。往常，秀莲绝不会让大门口如此凌乱，但今天，她无心清扫。
丈夫水生有点不舒服，今天没出去干活。他躺在床上，大手无力地搭着额头，遮着因身体难受而皱起的眉头。
秀莲看着他焦黄的脸色，有点担心。
孩子们都还小，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先去村头配点药吧，也许喝上几副药就能好。
出了院门，踩着一地落叶，秀莲朝村头刘大夫的小诊所走去。途中经过一片小树林，树顶乌鸦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秀莲无由地有种不详的预感。
秀莲心里呸呸两声，加紧脚步朝前走。
刘大夫是村里的老中医大夫，已经七十岁了，但还是四处奔波给周围村庄的村民看病，大家都很信任他的医术，有什么大病小情都要先让他把把脉。
听了秀莲的描述，刘大夫沉吟了片刻道：“看看病人再说吧！”
秀莲很惊喜，连连表示感激，刘大夫一摆手，没有接话，站起身去收拾东西。
一路无话，回到家中时，水生已经睡着了，但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还是蜡黄。
刘大夫把水生的左手手腕伸直放平后，右手三指搭到脉上，两三分钟后又换了另一只手。秀莲见刘大夫双目低垂，嘴唇紧抿，一直一言不发，她也不敢再询问，只是搓着手心在一旁心急。半晌，刘大夫站起身到了外屋，秀莲慌忙跟着出去。
“气滞血瘀、湿热瘀毒……我建议去城里大医院看看，千万别耽误！先去我那拿点理气活血、化瘀解毒的药，赶紧准备出发吧。”
秀莲听着刘大夫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还想再问问细节，但刘大夫只是摇头叹息，再不多话。
失魂落魄地去刘大夫家取了药，煎好后叫醒丈夫。
水生边喝药，边垂头听着秀莲说要去带他去城里医院看病的事。
秀莲见水生一声不吭，有点奇怪，转头看了水生一眼之后大吃一惊。只见水生满脸泪水，显然是伤心到了极致，眼泪甚至从脸上掉落，吧嗒吧嗒地落在床沿上。
看水生的样子，显然是有事隐瞒。但任凭秀莲如何追问，水生都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秀莲悲从心来，又气他的倔强，转身出屋，给大伯打了电话。
大伯听闻消息，一刻不停地赶过来。秀莲张罗饭的工夫，大伯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说服了水生。吃过饭后，叫了车，就出发去城里。
秀莲没跟着走，太仓促，还没来得及安排孩子们的生活。兄妹两个还小，虽说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去医院检查也需要时间，她准备安顿好了孩子，明天再去。
晚上，两个孩子放学回来。秀莲不免一通叮嘱，直到孩子们不耐烦才住口。
秀莲一天都心神不宁，躺下后脑子里还在不停地回想。村口乌鸦的叫声，水生上车时含泪的一瞥，……不行，明天一大早就走。
第二天秀莲赶大早的车来到医院，水生已经办了住院手续，在病房住下了。这时水生的脸色更是出奇的蜡黄，而大伯躲闪的眼神也让人心里不踏实，趁水生睡着，秀莲急迫地把大伯拉出病房询问情况。
“胰腺癌，没几天了！”
“不能治了？”
大伯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秀莲呆傻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心好像在不停地上下左右摇晃，就是落不下来。眼角生疼，但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想大声地嘶喊出声，把嗓子喊哑，喊疼，也好过绝望的像掉入了深渊般万念俱灰。
这一天秀莲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她不敢看水生的眼睛，也不敢想一夜之间的巨变。水生倒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地逗逗秀莲，只是在睡前拉着秀莲的手怎么也不松开。
秀莲好不容易哄着水生闭上眼睛睡着了，才脱力般地挪到卫生间。
看着镜中的自己，秀莲觉得自己也快要死了。眼泪突然就来了，先是一滴一滴，瞬间就如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出。流满了脸庞，也淹没了心房。
外边病床突然一声轻响，秀莲心一沉，拔腿往外跑，只见水生竟然已经自己靠坐在了床头。
秀莲长嘘口气放下心来。
水生笑盈盈地看着秀莲，没有说话，脸色红润，竟是比平时都精神百倍。
秀莲呆呆地挪过去，站在水生面前，伸出双手摸上水生的脸。那眉，那眼，那嘴唇……真的以后都看不到了吗？秀莲颤抖的手揉皱了水生的脸，但……又怎么舍得放开呢？
水生看着秀莲，嘴角带着笑意，眼中含着一汪清泪，耳语般地说：好好的，别让我担心，我好想孩子们……终于，那一颗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滴在秀莲的手背上。
水生满含不舍的眼睛，也慢慢地闭上了。
曾经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躯体，最后却只能栖身于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秀莲双手捧着水生的骨灰，像是拥抱着那个亲爱的人。抚摸着盒子的表面，轻轻地，像是在轻抚着水生年轻的面庞。
几天前，孩子们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开。他们一定不知道，那就是永别。再次见到的父亲，就只是栖身于这个小盒子里的灰烬。
神情木然的秀莲捧着水生的骨灰回到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
哥哥妹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秀莲，和她怀里的盒子。
两个孩子眉眼都像极了水生，秀莲看着孩子们的脸庞，舍不得眨眼。
妈妈，你走那天晚上有人来敲门了，敲了三下就没声音了。妹妹说，我们俩不敢开门，从门缝偷看了一下。妈妈，原来是爸爸回来了。他没说话，站得远远地跟我们挥了挥手，就扭头走了。
秀莲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门敲响的时候不就是水生走的那个时刻吗？他一直都舍不得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