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报道:截至19日24时,31个省(区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累计报告新冠肺炎确诊74576例,治愈16155例,死亡2118例…老何已经在家待了一个多月了,这是他18岁以来在家待的最长的一次。他享受着这个漫长的假期,但又焦虑着封路何时才能解除,他要去上工。
老何是广州人和建筑队的一名小工——不太需要任何技术含量或者需要很少技术含量,很快就能上手的一种工作。
今天立春,天儿格外的晴。老何吃完午饭就搬了一个凳子在门前晒暖儿。不一会儿,太阳就照着人懒洋洋的,昏昏欲睡。老何便靠着椅子打算眯一会。他突然看到了18岁的自己,白衬衫,喇叭裤,衬衫领子还是立着的。那时候的老何可真是一表人才。因为家里孩子多,他选择了辍学打工。他穿上唯一一件像样的白衬衫,梳了一个中分发型,拿着爹妈给的20块钱就跟村里的人去了广州。那真是一个大城市啊,密密麻麻的房子,宽敞的大马路,到处都是广告……他像一只喜鹊,一路叽叽喳喳异常兴奋。
他进了建筑工地,做了小工。听说小工一天35块,他高兴的蹦了起来:“好多钱啊!”旁边的工人只是笑笑。
他摸着工地里发的工装,好酷的衣服啊!晚上睡觉他都是抱着衣服睡的。那一夜他梦到他发工钱了,家里还了债,盖了新房,他哥做了他最爱吃的猪蹄……
他干得很起劲。一个个红砖被他摆放的整整齐齐,那似乎象征着武士的徽章。无数次的循环往复,摆放,卸下,甚至向上传递,他都虔诚的对待着。从早到晚、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像被人家抽着转的陀螺,他甚至没有了自己,可是在这种旋转之中,他的眼没有花,心没有乱,他老是想着工钱——寄回老家的钱。他很爱惜他的工服:每到晚上休息时,他就着见底的水把衣服洗了,晾在风口处。他的工服永远都是工地最干净的那一个。
一年,两年甚至有三四年,一滴汗两滴汗,不知道有多少万滴汗。他一次家也没回过,他已经攒了几千块钱了。那是从风里雨里的咬牙,从饭里茶里的自苦,才攒的血汗钱。老板只发了一半,他全部邮回来了家。听说家里的外债快还清了,他干的更起劲了。
20来岁的他已经很大很高了,四五年的风吹日晒已经让他越发得像个成年人——一个脸上身上都带着天真淘气的样子的大人。
工地上的人都佩服他的干劲,他永远是那个起的最早最晚收工的人,任劳任怨 。他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再干几年还清了债,再攒点,回家盖新房。
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承包的建筑包工头突然卷着钱跑了,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的工资还没有结清,老板承诺他们这个月就给。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一次又一次的往警察局跑。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告诉他等等吧。后来次数多了,就不耐烦了,怼他:“有些人被骗了十几万的都没叫唤,你这才多少钱……”
他回了家。广州的天真灰,他想村里的蓝天了。
但他没有想到家已经不是那个家了。家里盖了新房,他也有了嫂子。家里的人都知道他的钱被卷走了。哥和嫂子不待见他,要和他分家,说他是个穷光蛋,回来吃软饭的。老房子、爹、娘都分给了他。他默默地流下了泪。他又告别了爹娘,和村里的人去了建筑工地。这次是人和建筑工地,包工头和老板口碑听说不错。
他又一次的忍受着,不管是怎样的疼痛。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他没文化也没钱,只能把饭变成血汗。
又是几年没回家。每年他都让老乡把钱捎给爹妈,爹妈是他唯一的动力了。
他还是没日没夜地干,终于他病倒了。他本想抗过去算了。但是工地上的人坚持让他去看病,“别是传染病,别拖累我们。”他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挤进了公交去市中心的医院。他靠在公交车的杆上。旁边一位30岁左右西装革履的男人先是与其他人交换位置以远离他——蓬头垢面的农民工。他的确好长时间没洗衣服,没收拾自己了。他不在靠着杆了,尽量站直身体,怕碰着别人。但那个男人在即将准备下车前,都是突然愤怒的冲他叫嚷:“穿这么脏你就不应该上车穿这么脏,你就不应该上车,把人衣服都蹭脏了!”旁边的人面对这样的出言不逊毫无反应。男人下车后,他周边的人也纷纷侧转身体,以保持最大限度的远离,有的甚至翻起厌恶的白眼……他眼中微微颤抖着的泪水,一双沾满灰尘的睫毛低垂着,像卫士一样守卫着自己的自尊——努力的不让眼泪掉下。到站了,他狼狈不堪的逃了下去。他仰起头,始终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进了医院,他转向了。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摸了一下衣角,算了吧,他不敢问。他一个人走回了工地。他的脚上起了血泡,不疼。
他懊睡了一整天。这一场病似乎元气大伤。工地的人们都说他的魂被摄了。他总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变得也有些懒了。
病好了一点,他还是去上工了。他还有爹妈呢。
生命最鲜活的时期已经被卖掉了。大概也不会再有了。
老乡捎信说爹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快不行了,他害怕了。今年,他回了家。
他用攒的钱在村边买了一座小平房。带着爹妈搬了家。
在妈的坚持下,他结了婚。女人比他大,但是挺贤惠的,挺会照顾人的。他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他看到哥和嫂子端着猪蹄来了;警察也来了,他包工头在旁边戴着手铐。他的工钱!他还看到了广州工地上出现了志愿者给他们送西瓜,还抱了他;他还看到了他的孩子,可像他了……
猛然间他醒了。女人叫他进屋睡。他揉了揉眼,原来是场梦。可是又那么的真。女人又戳了他一下。他笑了笑,说好。进屋。他还要继续睡,他还要继续做梦,梦到疫病结束,他又上工了。这次,他可要好好干活了。
老何,放心,都会实现的。
农民工,时代的每一次变革都会在他们身上留下烙印。社会的每一次变动都会迅速波及到他们身上。“蝴蝶震动了一下翅膀,他们立马就躺枪了。”无论何时他们都是社会的最底层。他们默默地忍受着一切黑暗与无奈。对于农民工,对于祥子。彻底的失望不会磨砺出那锐不可挡的勇气,而是绝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绝望与无奈,会让他们一步步的陷入泥沼,最终没过头顶。
我同情祥子,所以我给了老何一个好的结局。
1936年,已变为历史的陈迹。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祥子,不知道陪着人家送了多少回殡;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埋起他自己来。但我知道今朝今时,我想中国已经埋起这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态里的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