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刀斋
人事有无常之慨叹。
教书非我所长，突闻需由自己教习学生硬笔字，五脏哗然。何德何能？
自己手上几分薄力再清楚不过，教习学生，半分不得马虎。平日里行书挥洒恣肆，临了了，要收收束束重归正楷字的端然，委实需下一番苦力。
吾所知，以字观人，虽不能强见其本末，亦可察其一二分性情。
身边有三位好友，一位笔力遒劲，一位形体整肃，一位字意圆融。
曾偶然间与第二位好友闲谈，述及笔法，探讨了几句。一贯是见熟了她的字的，信手拈来，说了一通闲话。后整理一二，集成信笺交与她——
诸事不宜强求，方才一席漫天言论，无收无管、由心而生，再写反而失了滋味，所以从旁的地方再说些。
平日见你的字，不从好坏上论，只谈一见如晤，是会让人皱眉头。不是说好看与否，而是由中可见的压抑。
转折、护尾不够圆融随性。字是压着来，用力却足，如刀锋砍过纸背，有负累在其中。方寸之间，每个字都有千般注重，却缚住手脚、不见飞扬之兆，是内收于中。
不必过分在意局部，物我两忘方是大道。 闲言臆语，一点私见，未见得准确，只做一观即可。
随后，兴起。就着第一位好友的字写了一席言——
平心而论，你的字不是秀气那一挂。细究下去，或许敦淳二字可形容一二。
敦是稳妥温厚。你的字形方正饱满，劲气而不刻薄。笔锋利落，去势如虹。若非稳健厚重，则如倾厦。
淳是水性温含，善容万物。
恰恰好的尺寸，沉隽端凝，难得是劲骨而非刚猛。横折撇捺，无拖泥带水，自然爽利。 平日熟惯了你的字，漫篇好过单个，总成一气的井然。
求全，不囿于小节，浑通之感。一点妄语村言，博君一笑。
索性，也替第三位好友写了一封——
字有温吞、团融之相。不露锋芒，内含于中。偶然间露出孩子气的笔触，有一以贯之的风格笔势。
字里行间有执拗劲，分寸间隔却恰到好处。收束间有女子的俊秀气，也有不撞南墙誓不回的一径任气。
诚然，应当是将她们的字示出对照着看，但他人隐私，实在不宜展露。
恰然现今磨着正楷字，春雨如酥，夜里凉意裹身，尤其清醒，笔触较之以往也多几分隔断利落。
于是取出文征明所书的《琴赋》临写，燃一支檀香，悠悠袅袅，直入幽冥无间。横笔坐忘，一夜听雨，心念长清。
笔墨疏荒，意却足矣。终而兴尽、置笔、熄灯、揽褥、声停。
统而视之，字法着实生疏，然吾不怯也。日日倾于此道，必有可转善之处，姑且待之。
陈继儒《小窗幽记》中有言：读理义书，学法帖字；澄心静坐，益友清谈；小酌半醺，浇花种竹；听琴玩鹤，焚香煮茶；泛舟观山，寓意奕棋。虽有他乐，吾不易矣。
甚是此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