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总是伴随着和父亲相关的记忆,永难抹去。
小时候,因为村子太小,连上幼儿园我们也必须翻山越岭到另一个村庄。这对于六七岁的孩童来说,一半是新奇,一半是挑战。
农村的孩子一向胆大,所以在好天气里只要成群结队地出发,父母也就是简单叮咛几句,便埋头奔赴那唯一的战场(土地)了。
而在风霜雨雪天气,却等于在他们繁重的农活之外又增加了守望者、护送者的角色,颇有些吃力。许多忙不开身的父母有胆大的,就托付其他家长途中帮忙照看着点孩子,自己该忙啥照旧忙啥。
而父亲却不然,总是坚持把我护送到学校,才放心地转身------
在我幼小的心里,当时并没有多少对拥有父爱的感动与自豪,反把这种心意视作对自己自由的监控,很是不满,时常抗议。然而父亲还是照送不误,风雨无阻。
记得一个寒冷的冬天,暴风雪整整下了一夜,早上起来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走到山脚下,发现两边梯田里的雪全被吹到了山路上,积雪深可没膝,孩子们寸步难行,只好跟在大人的后面踩着他们的脚印一步步向前挪动。
我照旧被父亲不由分说就扔上了脊背,在寒风大雪中出发了。
农村的孩子很有点以苦为乐的乐观主义精神,没有家长护送的孩子反而最兴奋,他们边在雪地里艰难移动,边发出快乐的笑声。有时是因为某个孩子滑倒了,摔成了个小雪人;有时是因为某个孩子在雪堆里陷住了,需要旁面的成人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出来。
总之,在黎明前的那段微暗的天空下,到处洒下了农村孩子单纯无邪的笑声。
或许是被那些孩子摔倒时的欢笑而感染,我坚持要父亲把我从背上放下来,几次三番的纠缠之下,父亲终于弯下了腰。
带着赢得自由般的喜悦,我像兔子一样迅速从父亲身边溜走了,踉踉跄跄地在一个个大脚印里努力前行,毫不顾及他的叮嘱,只求早早把他甩开,好去雪地里尽情地玩耍。
果然,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我的心也越来越兴奋。
在彻底听不到他的叫声后,我开始撒欢。一路上连滚带爬,也不管积雪已经附着在裤腿上、棉鞋上,甚至已经渐渐融为雪水,慢慢渗入鞋袜。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寒冷,只是狂热地体验着冲锋者的角色,居然跑到了队伍的前列,和最淘气的男孩子相比,毫不逊色。
满脑狂热的我当时竟然忽略了一个事实,父亲居然很久没有叫我了,更不用说再把我扔到那高低不平的满是硬突突的骨头的脊背上。一直到邻村出现在眼前,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很不符合逻辑的事实!
最终,是到达学校大门口之后,是在天色渐亮之后,是在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回头傲视一个个后来者之后,我赫然发现我那亲爱的父亲,背上居然背了一个和我个子相仿的女孩子,姗姗来迟。
顷刻,我控制不住地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得流下了眼泪------
父亲在我狂笑的瞬间才发现了真相,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慢慢蹲下身子放下了那个女孩。然而,我又仿佛看见他在起身的一刻,很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有疑惑、有恼怒、更有因为对自己失误的深深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