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要娶媳妇了!听说媳妇是陕南商洛的一个女娃,还很漂亮!大家伙儿都想着一睹新媳妇儿的俊俏模样。
狗娃姓常,官名常国柱,在家排行老三,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哥是在那年农械厂招工时,由生产队推荐去了工厂,娶的媳妇是靠近灞河滩一个村子的姑娘。 二哥在农业社劳动,也已成家,媳妇是本村的一个姑娘。姐姐前年才嫁到邻近的村子。狗娃今年25岁,是家中的老小,也最受父母疼爱。现在,最让父母操心的一件大事,就是赶紧为狗娃寻一个媳妇。因为狗娃自小憨厚老实、性情木讷、不爱说话,逢人只是憨笑,三脚都踢不出个屁来,逼得急了,才从嘴中蹦出一两个字来。眼看着狗娃嘴上的汗毛,已渐渐变成了浓密乌黑的胡须,脸上也有了一片片的疥子疙瘩。狗娃父母知道,该给狗娃找个媳妇了。村子里同龄的年轻人,有一大半已经娶媳妇了,个别的已经抱上娃了。就在这当口,村子里专为人说媒的孙二爷上门来了,要给狗娃介绍一个对象。
细妹,一个商洛山区孔家沟的女娃,脸庞白皙而俊俏,在家里排行最小,最受父母疼爱,已到了待嫁的年龄。最近一段时间,媒人三番五次的上门来,要为漂亮的细妹介绍英俊的小伙子,甚至还有县城吃商品粮的。但都被细妹以“我不嫁人”为由,而拒绝。心细的父母深知,女儿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这贫瘠的深山沟岔,想到外面更广阔的地方去。母亲就催促着细妹父亲,给已嫁到西安的妹子,也就是细妹的姑姑捎话,让她给细妹在西安周边的农村寻下一门亲,好让细妹能脱离山区,到山外边靠近西安的大平原,去享福。细妹的姑姑,早些年嫁到了西安浐河边,一个叫红旗村的地方。丈夫是个腿有残疾的木匠,人很老实,心地也很善良,就是不太爱说话。虽说有点残疾,却是一个能干的木匠,干得一手好活,姑姑、姑夫一家日子过得也算宽裕。今年过年时,姑姑带姑父回娘家,细妹就让娘向姑姑表达了她的想法。这不,姑姑让孙二爷为侄女瞅识了一个对象。细妹惴着这个卑微的使命,高兴得早早就坐上班车,来到了姑姑家,等候着媒人安排见面的消息。
常老汉也不计较女娃是偏远、贫穷的商洛山里人。心想着,只要能为狗娃寻下一个能过日子的媳妇就行。让双方简单地了解了对方的情况后,孙二爷就安排着狗娃和细妹的第一次见面。
见面的地点,就选在了细妹的姑姑家。这一天,姑姑早早就打扫了院前屋后、屋里屋外,把桌椅、灶台锅碗擦洗得干干净净,烧好了一暖瓶热水,又备了包金丝猴香烟。打发跛子姑父带着孩子们到邻家去玩,好避开这次细妹的相亲。姑姑一再叮嘱细妹,要精心打扮,要记得在脸上涂些雪花膏,这样就显得更俊俏白净了。一切准备停当,只等着孙二爷他们来了。
天刚擦黑,孙二爷就带着狗娃进门了。坐在上房宽大的靠背椅上,笑着婉拒了姑姑递过来的香烟,说纸烟没旱烟劲大。孙二爷自己就噙着旱烟袋,叭嗒叭嗒抽起来了,呛人的烟雾在屋子里慢慢升腾飘荡,弥满了整个上房。屋里的其他几个人都尽量憋住气,怕咳嗽会扰乱孙二爷神仙般的兴致。一袋烟后,孙二爷猛的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内沉寂的气氛,指着狗娃,说道:“这是常国柱,今年25岁,小名叫狗娃”,然后又指着细妹,看着姑姑问道,“这是细妹吧?”,姑姑点了点头。细妹低着头,听到孙二爷介绍小伙子叫狗娃的名字时,心中想要发笑,好怪的名字!其实在农村,为保孩子平安健康的成长,父母会给孩子起一些诸如狗娃、猫娃、狗蛋儿、牛娃等贱名的。这时又听孙二爷说道,“好了,多余话不说,你俩到前边厦屋慢慢谈,相互了解一下吧”,说完又往烟袋内装旱烟叶末。这时,姑姑站起身,领着狗娃和细妹到院中东边厦房。给狗娃和细妹每人倒了一杯开水,又抽出一支纸烟递给狗娃,狗娃慌忙站起身,没有接姑姑递过来的烟,红着脸说:“不会”,姑姑就说,“好,你们俩聊”。然后就转身关上门,回上房陪孙二爷说话去了。
炕边板柜上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和两个人紧张喘气的呼吸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在那一刻显得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沉闷。两个人坐在那里谁也不说一句话,连水也没喝一口,都低着头。细妹心里紧张得犹如有一只兔子在胸口扑通扑通的乱跳,感觉脸上阵阵发烧。她暗想,这小伙子不说一句话,难道还要我一个大姑娘家先开口,哪有这个道理嘛,但这样坐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自小在山里长大,整天大不咧咧、有假小子之称的她,决定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在努力的咽下一口口水后,低着头问道,“你今年多大了?”。问出这句话,细妹为自己问这个问题而感到可笑,明明刚才在上房屋里,孙二爷已为她说过对方的年龄了,自己还要问这个无聊的问题,不是多余了吗?想到这儿,细妹的脸上更加通红了,心跳得更急促了。“25”,细妹终于听到对方的声音了,声音不大,但口齿还算清晰。接着她又问道,“你现在干啥呢?”,狗娃答道,“干农活”。“你对我有意见没?”,细妹鼓起勇气问了句关键的话。“没,没”,狗娃在细妹刚问完话的当口就紧跟着答道,虽然只有两字,却说得既肯定又结巴。“噗嗤”一声,细妹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笑啥?”,终于,狗娃主动问了细妹一句。细妹涨红着脸说道,“你咋老是一个字两个字的说”。“我不会说话”,细妹终于听到狗娃说了这么多字的一句话。就这样,两人都低着头、红着脸,一问一答。问的话多,答的简单。那根香烟静静地躺在板柜上,似乎仔细聆听着二人的悄悄话。而两个搪瓷缸子的开水还不断地冒着热汽,升腾着,在空中就像一条龙和一只凤凰,互相追逐、互相缠绕……
“成!我没意见!”,常老汉和二姑一样,都给了孙二爷一个明确的答复。“那好!就选定日子订婚吧”,孙二爷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决然说道。
一月后的一天,狗娃和细妹的婚事就定了下来。订婚的那天,姑姑代表细妹的父母,带着细妹来到了未来的婆家,同狗娃的父母和舅姨见了面。常老汉也为未来的儿媳准备了几样礼,一双皮鞋,一身衣服,还有一件羊毛外套。婚事就定在年底春节的正月初八,查过皇历,那天诸事皆宜、宜嫁娶,是个好日子。接下来就是两家为婚事做各项准备了。
正月的初七、初八两天,狗娃和细妹的婚礼,在乡亲们的热情帮忙中圆满完成了。初八的当晚,狗娃的两个嫂嫂和姐姐为新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在农村是有讲究的,姑嫂会在饺子中放上一枚硬币,看谁能吃上谁就是以后当家的。细妹把盛饺子的瓷盘放到狗娃面前,让狗娃先吃。而狗娃又将饺子推回到细妹面前,两人你推我让。逗得站在一旁的嫂嫂和姐姐大笑,“别让了,谁吃上还不一定呢”,“谁有福气谁才能吃到”。狗娃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唉呀!”,狗娃一声大叫,从嘴里拿出了一个硬币。大家又是一阵大笑,“看,有福的人不在忙,还是狗娃福大”。细妹也跟着一起说道,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
第二天回门,自然去的是细妹的姑姑家。姑姑语重心长的对狗娃和细妹说,“好了,你们也成家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离开了姑姑家,两个人欢快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狗娃猛的在细妹的脸上亲了一口,细妹的脸顿时通红起来。娇嗔的说道,“小心人看见”。“不怕”,狗娃还是那么简短的回答。接着狗娃又说到,“你唱个歌”。细妹说,“不”,狗娃跟着问道,“为啥?”,细妹说,“你把我叫个姐”。“姐吔”,狗娃放开嗓门,大声喊着,吓的细妹赶紧用手去捂狗娃的嘴。“你怕了?”,狗娃狡诘的笑着。细妹手指着远处说,“你看”。狗娃顺着细妹手指的方向,看到麦地里浇水的庄户人正好奇地望向这里,不由得吐了吐舌头。“那,唱歌”,狗娃又说道。“好”,细妹整理了下思绪,清了清嗓子,望着面前同样红着脸的狗娃。压低声音,深情的唱了起来:
叫我唱歌哥没来,
哥在万山陡石岩,
新打柴刀安上把,
一砍篙子二砍柴,
砍条大路哥就来,
……
狗娃深情的看着细妹,细妹也温柔地望着狗娃。狗娃猛地一把将细妹搂进怀中,那么有力!那么热烈!搂得细妹快要喘不过气来。狗娃又不住的亲着细妹那红彤彤的脸,说道,“细妹,咱俩从今起,好好过日子,我绝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细妹也双手紧紧搂住狗娃的脊背,看着狗娃,不住地点头,两人眼中噙着幸福的泪花。而她听到狗娃对她说的这一句话,是她认识狗娃以来听到的最多的、发自肺腑的一句话。细妹心里喑暗说道,我一定要和狗娃过好一辈子。
一年后,细妹为狗娃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两人为儿子取了个小名叫狗蛋……
如今,狗蛋已长成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狗蛋的父亲狗娃和母亲细妹,这几天就商量看,该给狗蛋说媳妇了。
2019年11月8日马浚于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