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挽着母亲的手出现在塑胶跑道上时,我正跪着修补跑道上的裂痕。
她是我的小学同学,一个大脑门的姑娘。性格活泼,尤其喜欢笑,一笑起来没完没了。很久以前,我们被分到一组做值日,那时我挺喜欢逗她笑,而她,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笑点很低。我大喊一声:“老母牛!”,她就开始大笑,笑的直不起腰,疯疯癫癫,花枝乱颤。
再喊声:“老母牛!”,她往往笑得喘不过气来,捂着肚子蹲下,坚决不再看我。那时候我就会闭嘴,因为再逗下去的结果就是,她会用最后一丝力气把洗抹布的脏水全泼我身上。这事发生过不止一次。
她很擅长演讲,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技巧娴熟,而且嗓音很好听。
小学毕业时,她爸从大校升为了将军。
她说话的声音变了很多,但大脑门儿和发型依旧是小学的模样,她的笑声和笑起来头微微后仰的习惯也一点没变。在她转到我身边时,我轻轻地说了声:“老母牛!”
她没有笑。
她停了下来,问:“你是?”
我说我认错人了。
她走远了。
绕跑道一周后,她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她说:“吴北?”
我点点头。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真是你!”,然后在我灰色工作服的胸口处重重捶了一拳。
她叫我拿出手机,然后给我留了她的手机号码。
“我请你喝饮料!葡萄味芬达行吗?你等我一会儿!千万要等我一会儿!”
她消失了。
她的母亲靠了过来,“把她的手机号码删掉”,她的母亲说。
“我不明白。”
“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不要以为我家楠楠善良、念旧,你就可以借着她往上爬!”
“我没有……我和她是同学。”
“她不需要你这样的同学”,她的母亲瞟了一眼我的灰色工作服。
我盯着她的眼睛。
“你看什么看!刺伤你的自尊心?你要是有自尊心,刚才就不应该跟她打招呼。”
我低下头,看着脚底的塑胶跑道上的裂痕。
“她是将军的女儿,你该有些自知之明的……”,她的话没说完。
我打断了她。
我喊了一声:“刘大海!打电话叫公司明天再派个人过来。”
然后我掏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号码。
“阿姨,你看是这个没错吧?”
她确认了一下,点点头。
“那就好”,我把手机搁在了地上。
她的眉毛皱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我走开几步,用脚背挑起沙堆上的大锤,回到原位。我把大锤举过头顶,我扭腰,我挥臂,我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我在干什么?”我问。
我脱下了灰色的工作服,扔在了地上,向田径场的出口走去。
“我在删掉她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