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第一天,冷水是我最好的朋友》
文/养安子
今天是三九的第一天,这一天的颜色是黑色的。你猜到了,是牙痛带给我的。前四天,牙痛基本上是一下子痛,一下子不痛,不痛的时间更多些。所以,我还随手写了一首诗,《左牙》,里面用一种苦中作乐的心情写道:“痛与痛之间短暂的平静/也成了快感。”估计是这两句冒犯了上天,上天就把我这种“痛与痛之间的快感”给剥夺了。
一天照例是从睡梦中开始的,我在凌晨就觉得了疼痛。梦中,我就朦朦胧胧觉得这种疼痛和前几夜不一样,是持续的,没有间隙。很早就醒来了,忍着痛起床、赶车,期待着痛感像往常一样退潮。但是,没有,痛感根本没有退潮的意思,反倒涨潮了。那一种巨大的痛楚,要把我撕裂一般。在车上,人多,我就忍着不叫唤出来。
到了单位的食堂,一喝到热粥,痛得命都掉了一半,只好吃了几块干巴巴的小蛋糕。不过,我也找到了一个秘密,就是喝冷水能缓减痛感。到了办公室,我就把昨天喝剩的冷开水喝了,果然能缓减痛感。我能清楚地体会到痛感在体内顿消的感觉,心里一阵狂喜。但是问题来了,昨天的冷开水几口就喝没了,刚被硬按下去的痛感马上就浮了上来,来势汹汹,排山倒海,我的整个头部都麻木了、僵硬了,前所未有的无助。
情急之下,我只好用茶杯到水龙头下接自来水。自来水是生水,喝了要肚子痛的,我又不敢喝,不然妈妈要骂的。只好再找个废弃的茶杯,从那个茶杯里喝水,向这个茶杯吐水。一喝一吐之间,不能超过20秒。喝水晚了几秒,都会被痛疯掉。人在这个时候,是超常的。我能非常精确感觉到冷水在我嘴里升高的过程——不是我的嘴巴灵敏,实在是因为我的牙齿灵敏——也不是我的牙齿灵敏,是造物主太厉害了,造物主能让我的牙齿感觉到0.01度的变化。于是,我就一手端着一个茶杯,一个供水,一个排污,我一个人就成了给排水系统了。摸摸吐满水的那个茶杯,明显比另一个茶杯热得多。也就是说,2018年1月9日,我的嘴巴成了加热器。也觑空上网百度了一下,根据我这个情况,应该是牙髓炎末期。本来,牙髓炎怕热也怕冷,但时间一长不治疗,牙髓坏死了,对冷反倒不敏感了。有了冷,才会降低牙髓腔内的压力,痛感才会降低。
可是,总不能永远拿着两个杯子不停地折腾吧,还是要工作的。像这样的情况,我完全可以马上去医院的,可是我去了医院,谁来代班呢?不是没人可以代班,而是我自己不愿意。这些年来,除了年休假出门在外,我还没有叫别人给我代过班。到了这个岁数,我不想随随便便就晚节不保。再说,万一被同事认为装病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犹豫了一会,没去请假。
今天的工作是编辑两区的《新闻直通车》,就马上打开QQ,私聊给柯城区和衢江区,让他们早点把稿源发给我,并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我编好稿子要马上去医院的。一小时后,某区的新闻稿子姗姗来迟,但总归是来了。但是另一个区的新闻稿却杳无音讯,一如既往的没表情。
更要命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突然来了通知,说是10点40分频道要凑足20个人到14楼参加广电集团的“王文科工作室”揭牌仪式,组织部的领导要来。我把我十分痛苦、万分尴尬的实际情况说了,但同事们不太相信。好吧好吧,再说一次,万一被同事认为装病也没什么意思。只要你们不觉得我的囧样会败了广电的光辉形象,那我就去吧。于是我就一手拿着一个茶杯、喝一口吐一口地挤电梯,到了14楼会议室,又一手拿着一个茶杯、喝一口吐一口地坐在会议室了,和领导们欢聚一堂。中途去外面灌了两次自来水,也没敢溜号。
10点40分,手机里,望眼欲穿的某区的新闻稿子终于来了,我也在会议室坚持开完会,马上冲回办公室,把两区的《新闻直通车》编好,这时候已经是11点半。
我马上冲下楼梯,找了一辆公共自行车去西区亭川路的一家药店买了止痛药。钱还没付,我就用最快的速度扯去“芬必得”的包装,把止痛药扔进嘴里。平时,我是把止痛药看成是禁药和毒药的,但今天,不可一世的、索人性命的痛感让我把它看成了救命的稻草,或者是“天使”吧。
这时候,是11点48分。我迅速手机上网,看看“芬必得”的见效时间,然后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静静地等待着“天使的福音”降临。十几分钟内,我敏感又真切地感觉到了体内巨大无比的痛楚在慢慢退潮。幸福,果真从我的脚底满上来,然后是下体,然后是腰,是胸部,是脖子,最后漫过了百会穴,还从嘴里溢出几滴。虽然,还很痛,但已经不需要不断地、永无止境地喝冷水、吐冷水了!
于是,我有时间就近找了一家牙科诊所,牙医用电钻钻开我的左上边的一颗大牙,抽出了腐烂的牙神经。这个过程没打麻药,医生说:“你最痛的阶段都熬过来了,还需要麻药吗?”医生看着我抽出的牙神经,又说:“太佩服你了,都烂成这样子了才知道找牙医呀?”
这真是一句大反话。我觉得我狼狈死了,怕痛怕死,丧魂落魄,整个一个大懦夫,一个喋喋不休个人之痛而不心怀苍生的腐儒,一个失败的小男人。我最值得炫耀的,无非是端着两个大杯子去开会,破了全国记录。或者说,我就是一个无奈的女人,看着疼痛这个淫贼在我身体进进出出,却毫无反抗之力。
我也看了一眼消毒棉上血肉模糊的神经体,那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也是我思想意识的一部分,几十年来,它一直把酸甜苦辣咸传递给我,最后,它只是传导着痛,痛,痛,切肤之痛,然后自我涅槃。我不知道怎么对它说,我只知道我的32颗牙齿,又有一颗牙没了灵魂。潸然,而后潸然。
――这就是我三九严寒的第一天,在一年最冷的日子里,冷水成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喝了不知多少杯冷水。除了觉得痛,这一天我没觉得冷。这一天的冷,比温暖还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