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成长而言,一无所获也是一种收获。”
前言:“我所经历的一切使我的叙述没有感情,这种感觉压抑而混沌,如同陷入深海一样。”
“不是谁的错,你救不了我的。”
这句话出现在屏幕上时,我的手机关机了。我说不出话,也找不到人说,于是我便忍着,让我自己也关机。草草看一眼闹钟,已是凌晨一点五十多了,我打算放首舒缓的……
我晕过去了。
又一次睁眼,我发现我正衣冠不整地抱着枕头,脸上传来一阵冰凉。我大概做梦也在迷茫,晕倒还在悲伤。我总是想做点什么,却又因想的太多而只能做出无意义的抒情。
中国的文字,特点是擅长抒情。中国的青年,特点是抒不出情又抒不完情。他为我留下的这行文字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父亲说过,我是一个容易多想的人,身上有种文艺青年的多愁善感。而我自知如此,只好如此。越陷越深,也越发没有勇气去相信些什么。何不食肉糜?因为老子我连碗都没有。
这样的我与一个更不顺心的他长年勾结在一起,我们长时间地交叉传染,把自己的朝气用于变卖给不知何人,换来的只有纸张上的字。一笔一笔书写成文,退远一看,那文字拼出的形状是无意形成,却好像有意嘲笑我——笑我的天赋居然为自己上大学或找工作连一点帮助都没有。
如白发,又如顽疾…这种落差属于是不经意间一回首,却发现自己扎根于此,荒废了万千个美好可能,一事无成。
越是抒情,越是无情。之前什么样,之后也差不多,只是多出一份无奈,如同血管硬化一样僵在胸口。时而抽痛,让人失去理智无法动弹,当回过神时,又久久难以忘怀。我明白这是种痛苦,却只好掩饰或将其平淡,因为日子还得过。
翻找旧书时找到了封皮和纸张都已经泛黄的小本,当年的狂傲与绝对自信也都像这些文字一样,成为了有些年代的历史。我看着上面散乱的文段,抓起了铅笔:
“那年我十二岁,最大的梦想就是像小说主人公一样:有夺目的才华,有知心的朋友,风花雪月,红颜知己相伴。那时常幻想十六岁的自己在文坛初露头角,有家人老师的支持与同学朋友的鼓励,一路勇往直前。‘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狂下去,谁也锤不了我。’ ”
“后来几年我越发世俗。为了迎合世俗而成为了世俗。长出胡子那年我十五岁,马上初中毕业。我回望以前的梦想,发现其实我所想要的我在那时候全都拥有。发现时人已如风中朽木,自嘲声如风吹过那朽木上无数小孔,刺耳无比。我已不是那以前那个成绩中上的小白脸,而是与他同一个名字的平凡少年,背负着升学的迷茫,深切体会着时代重压下深潜而不得返航的窒息感。”
“体重失控,情绪失控,个人卫生失控,这就是我所经历的全部。似乎可以怪谁,又似乎谁也怪不得。十六岁那年真正来临时,我学会了,从来没学会的沉默。那年我十六 ,爷爷八十一 ,在晚饭时,他总背对夕阳坐下,说很多开导我的话,最后那些话总会归结到一点上:要有些年轻人的朝气。我看着他背后的夕阳,心想落下的分明应该是夕阳。”
后来我无意间在洗手台前注视起了自己在夕阳下的脸,刮过的胡子只剩新茬,而双鬓已然波光粼粼。我自觉这几年我是没有进步的,所谓的长大也只是在头上多长了些许白发,仅此而已。
而他呢?
一样无力的他,在人潮中沉得更深。与我的自我撕裂相比,他还四处碰壁,饱受爱情之苦。我无数次劝他,不如和大多数男生一样,喜欢一个二次元里的人算了。他却总喊着什么底线,永远不松口。某一天夜里我梦到他家起火了,我大声呼唤他的名字,只见他在火海中探出脑袋,怀中抱着枕头,冲我笑笑说他不走。我也不知是理解还是不解,反正我确定他无论如何,就是不会走。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沉默。以往不会如此,可我很清楚十六岁的他为什么沉默,因为他觉得他真的会这么做。
我说要开始写一个有关他的故事,他点点头,问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说要写一个人融入时代的故事,他又点头,说:“不如说是潜入时代。”
不如说潜入,潜入时代的海底,不,深渊。
我想起村上春树说过的一句话:“我始终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存在能够完全理解我意思的人。”
这个人也许真的存在,要么在海底,要么在海面,要么在大海以外、世界以外。
人多少都是经历点什么,打破了幻想才开始沉默。或者,这不是沉默,而是戒了以前那份张扬。若一跃而起,十有八九粉身碎骨,变得与我一样,麻木不仁,对自己异常残忍。
悲凉吗?当然。却非悲凉我一个人。我似是窥见一个怪物无底洞的胃口,把我们这类人的自尊自信同古今岁月一并用于狼吞虎咽。这样的吞并,却被他叫“潜入人潮”。
我知道,他是痛苦的。若是没有洗脸,痛苦便游走在一脸污渍之中;没有洗头,痛苦便寄居在每根直立的头发之上;若没有睡好,便是满眼血红,令闻者生厌,望者胆寒。
他剖开身体,我不由一惊——血肉之中混杂着铅铁,不为何故,是重话留下的重。
“然,人见之不喜,听之不悦。有道是,但说有妨,愿闻其亡。”他这样形容以前的自己,我了解那一年发生的一切,却和他一样,眼见着崩塌的一切无法挽回,却已然空空如也,留不下一点悲伤。断然不知我是应该大喜或大悲,再者不做表情。
再闭眼时,我已疲累之极。可我上了发条的大脑仍在不断控诉。
时间开始倒退。
眼前出现的教室令人感到窒息而冰冷,我在窗外飘着,看向教室最后一排唯一的一张桌子。桌子上肃穆的散着一些书本文具,地上放着一个被撑满的蓝色书包——这是他的座位,而这时教室里空无一人。这是体育课的时间,于是我奔向操场。
天空上滚着一些乌云,狂风大作,又或者其实没有狂风,但我就是觉得冷。我眼见他从操场上往外走,身边只有一个人。尽管是周一同下课的人联袂成阴,但在他身边的就是只有一个人。他向另一个方向望去,那里有另一个允许他站在旁边的人,这能与他交谈的二人成为了救生圈一般的存在。换句话说,能作为救生圈的,只有两个人。
“我想发扬特长,却被人说是不自量力。我想有所作为,却总是精疲力尽。我累倒后还有话讲,便成为想要不劳而获的临终感想。”我知道他在想这些。如同一个形容词一样活着的他,很多时候起名字能用于代替“绝望”,作为比其更深的词汇使用。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口,背后马上有人指着他笑:“看看看,他又在传播邪教了。”
“很冷,我不知道怎么自证清白……”
“他又在幻想些什么呢?”“谁知道呢?唉我跟你说他就是典型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或者说我干脆不想那么多了,我他妈想弄死那几个混蛋,他们的前途不值一文,但他们马上要毁了我的前途。我不明白的太多了,我想做点什么。”
“他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很无辜吧?”“笑死,一个废物而已,不知道一天天的在装什么,无人在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加三百块钱把他的手机买下来,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把我的聊天记录公开到大群,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连秘密也不配拥有。我不明白……”
“又穷又丑又没本事,说的就是这种人。”“对对对,丑人多作怪,就是这个理。”
“我不明白……”
“哈哈哈……”
若众搭灶生火,必先举子为薪。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和特殊的原因。分明没有听见,可我还是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
谁叫他不过是那个死在过去的我呢?
沉默却又张扬,在十六岁被磨平了棱角;毛躁却又疲劳,紧抱枕头却不肯放下思考;广识却又不精,明白太多道理,却走不稳自己,那条单行道。
“该落下的应该是夕阳,而不是我”
每每自惭形秽之时,我都会想起自己的过去。相比以前,我似乎在慢慢堕落,堕落成一种温顺如哑牛的存在,不敢有我自己的声音。尽管我的大脑还是我的,但我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瞬间,脆弱到不再清醒。这一过程是我的言行都与大多数人所一致,我有时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其实都比我理智或比我清醒,我只是自作聪明的走了一大段自以为高尚的弯路。“我究其根本,却究不尽根本。我不知我是在不断被同化成别人,还是在依旧坚定地成为我自己。”
静默着存在,就像是存在本身。又或者就这样望着,直到世界变成眼角的一粒尘埃。在者,死命抗争,无所不用其极,以命换命。又或者像我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牢牢的记住,好好的写下。稳稳地用我不多的本事,记录一笔可能有价值的历史。
史铁生曾写道:“有些事不能说,不能想,可也不能忘。” 虽我有因,百川不来,是我生不逢时。我所面对的孤独不是刻意避世的自命不凡,而是在怀疑自己所有优点的同时与我四周的世界为敌。我不想融入也融入不进这周遭的一切,于是我把力气全部都用来找回我自己。
而我若还是我自己,便无需燃尽我不多的节操,去融入我需磨灭人格才可融入的活受之中,茫茫然大海捞针,一具空壳。
“一直静默,静默着下潜。浮不出水面,深潜也可远离人潮。”
那么睁开眼吧。默许一切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发生,然后以我的存在挣扎。若是这世界想让你去死,你活着本身便已是强有力的反抗。
于是,惊起。又一次从凌乱之中醒来,归于现实。所卧之处亦是一床凌乱。可于这一切,我默许却未悦纳,我始终以为:应该有人理解我。归根结底,我是服从,而非认同。此时为了让我忘却而和我讲道理,本身就是不讲道理。巨大的自卑使我无法相信除了我还有谁有可能支持我。而每每情绪崩溃之际,我看着他们的笑脸时便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罪该万死。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所谓青春伤痛,而是时代明白无误留在自己身上的伤痕。这不是我一个人所经历的低下与卑微,而是当今中国青少年所面对的残酷事实:面对不公无计可施之时,便只能开导自己。
我想要自由的欢笑与大步地奔跑,而非成长至静默而无尽的乞讨。
我想要大胆的热爱与热切地思考,而非生长出麻木而自卑的大脑。
我想把想说的都说出来,我想把想说的说出来,我想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可是啊,翻开书是满眼皆是帝王将相,合上书后,身边尽数柴米油盐。我也与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实现梦想,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于是,我得以了解一件事:我一无所有,却还是我自己。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一起,跌倒在某个路口。
一般而言,丑陋是种原罪,会使人不断失去重要的东西。而今则不一样了,我一无所有,于是丑陋大概也成了我的[娬噐]
我不是一个和善的人,甚至可以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你大可以谩骂我攻击我使我难堪,你可以无下限的看不起我,但你就是不能杀了我。无论如何,你就是不能杀了我。不管你有多气愤或有多不顺眼。
即使我面目丑恶,性格暴躁,人人喊打;即使我自命清高,不谙世事,人厌狗嫌;即使我就是这么一个野心不死的祸害,你也不可能有任何理由杀了我。不论你在想什么,这就是现实。
我想起汉口区到武昌区的高速路上可以看见无数小高层,林立在这些绝对说不上宜居的地段。月明星稀,公路上车流渐少,父亲指着那些楼房,说他总是感到唏嘘——高楼上的每一个光点,就是一户人家,就是一家三代,就是一系列蜗居在这小小房间之中的悲欢离合。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让人想到人生的种种不堪。哑然失笑,不由想起人不过是一撇一捺,怎么都是活着。
那情绪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吗?不,绝非如此。首先我是我,然后我要活着,接着我还要让我自己实实在在的明白——我为什么而活着。
于是乎我便又一次醒来,冥冥之中有一种预兆:在这两梦两醒之后,我便得以真正的清醒,不会再次踏进那条冲走我一身风骨的河流。尽管如今我能追求自成风骨,而且也没有避开任何一条河流。
我抓起手机便看见了一大串消息,而这些消息来自同一人。
“甘,我跟你说,我谈成对象了。”
“上次一起出去吃饭,我亲手帮她拌了饭,他和我合了影,最后不光让我喂她吃,还让我去抱她。”
“哥们都找到对象了,你也该考虑一下了真的。”
我又往下看:
“完了,我成小丑了。”
“这件事别向外说,她说只是想和我当朋友。”
“我现在觉得特别离谱我靠。”
于是我打字:
“这么说吧,这个时候你就尽可能劝自己去接受最坏的结果,因为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么行事——行为肩带有大量暗讽、隐喻,字里行间表意不明。夹枪带棒,对各种词语不求甚解却又张口就来。”
“换而言之,如果这么说你听不懂,我就直接点告诉你:你最好就当自己被钓了,这种事情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冷处理,因为这样做会使对方丧失继续换以前的欲望。我以作为一只癞蛤蟆的经历向你担保,这多半就是钓鱼。”
“如果点破是一种残忍,那么放任你胡思乱想便是一种歹毒。我建议你千万别再多想,现在最急需的就是清醒。”
发完这些,我又审视了一遍这些文字。我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淡定与严肃,原以为我在这几年里一无所获,而今看来,对于成长而言,一无所获也是一种收获。
深潜,潜至人潮静默之处,方才低语,这时我似声如洪钟,字字珠玑。我远远遁藏在人群脚下,任人百般唾骂讥讽,亦无悔意——我所处的低下不是他人成功的垫脚石,而是规避时代巨浪吞噬的避难所。
虽我有因,而百川不来。百川不见我,我便不见百川。
我依旧是我,口无遮拦,下笔无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我依旧活着,破后而立,傲雪吹寒。许你半生春秋,见我一纸风流。
我为我笔下一切无谓的文字起舞,为我不曾动摇的梦想落笔:写着少年识得愁滋味,几度欲上层楼;写那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江秋;写这冷风气短催人老,纸笔锻作兜鍪;写那一曲离愁寄往昔,无言以对温柔。
我又打开了那个泛黄的笔记本,打算在留下些什么。我要淘气而确切地活在这世界上,与未来一同见证一个因我而改变的未来。
于是,我把笔落在了十六岁那年绝望的手迹之下,另起一行:
“后来啊,我便长到了十七岁。现实依旧如以往一样——只管不断前进,不管你大喜大悲。我依旧如以往一样,喊着什么原则和底线,不回头的走在那条写作的单行道上,我没有出人头地,没有谈情说爱,仿佛一切都已被钉死在轨道上一样。命运如山一般沉重,难以改变。”
“但是啊,一切也都如以往一样。我还是我自己,我还为自己而活,我还是没有被那能染污莲花的淤泥蒙蔽双眼,还是为了那一笔烂字和一腔愁思写个不停。我应该活下去,不为了什么,就是活下去。”
“我目睹了一切认同与尊重离我而去的众叛亲离,也经历了一切归于平静与遗忘的白驹过隙。我明白妄下定论为时尚早,无论多大的过错或失误想弥补都来得及。从来没有真的完了。”
所以啊。
“所谓无底深渊,走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凉仟(甘敬亭GanJingting)
2024.1.27
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