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告诉你,我是你上辈子捏死的青蛇精。
彼时,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顽童而已。你毫不畏惧地抓住我碧绿的鳞片,在我得道成仙的前一夜,用粉嫩的、胖胖的小手掐断了我千年的修行。
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而已,你读不懂我最后的眼神里凝聚了多少恨,像一汪深水,一个无底洞。你只能看到我美丽修长的身躯渐渐无力的摆动,你只能看到我青翠欲滴的肌肤渐渐暗淡无光。
曾经灵力不及我一半的姊姊,现在也已成了守护瑶池的仙子。而我,而我呢?只是一时大意,只是一时得意忘形。如此血统高贵的精灵,被你给拨拉的,只能低着头,排着队,到孟婆那里领凡世的入场券。没有拿到仙界的绿卡,连精灵也做不成,只能到我最最不屑的人间!多少恨,多少恨。浸透我虚弱的灵魂.....
在我来到人间,睁开眼睛的第一瞬,我便知道,这辈子,我会找到你的。我的鼻翼还残留着你浅浅的气息,我的血液还在你的指缝间躁动不停。
只有天知道,为何让我在最具诱惑力的青春时节遇到你。我远远地看着你,犹带着蛇的散漫与不经意.....我管你是沉默的,安静的,单纯的,复杂的,成熟的,稚嫩的...首先你是个男人。那么,够了。
我不能忘怀我的前世,我用微弱的灵力,拼死保存下来的记忆。在无边的桃花林里,第一次幻化成人形,柔顺的长发,瘦削的肩膀,如嫩藕般迷人的手臂,多么神奇....桃花纷纷扬扬落在我的脸上,粉的,白的。我拾起一片娇嫩的花瓣,轻轻一抛,散落而下,萦绕吾身,一条华丽的裙,满是桃花的香气。
我们精灵都有两种选择。要么恣意妄为,幻化成妖。要么无欲无求,立地成仙。二者之间,没有高与低,对与错。不过是一种抉择。选择适合自己的生存模式,选择骄傲的生,或平静的死去。 我立志成仙,毫不迟疑。姊妹都很惋惜,她们觉得我辜负了那双倾国倾城的桃花眼。仙界单调无趣,不过守着几片薄名。
而今,拜你所赐,丧失所有法力。除了人的脆弱,我一无所有。 这就是一个精灵,最最无奈地死去! 我依然默默不语,微笑地看着你。你干净的白衬衫,干净的笑容,头发里还有淡淡的薄荷洗发水的香气。....“...我们是不是认识?....”你困惑地问。我不禁莞尔,嘴角的弧线像流星划过天际。你我,何止认识?
三界之中,最有灵性的绝对是人。人之所以最脆弱,是因为太多情。妖是薄情的,仙是木讷的,精灵整天满心满脑地思考着...成仙,还是做妖呢?她们是漠然的。 唯有人,唯有人才会笨到借酒消愁愁更愁。 唯有人,唯有人才会相信爱如水墨青花,不惧刹那芳华;才会容色朝朝落,思君君不知;才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依然静静地凝视着你,淡淡的笑,凡间女子少有的妖娆,野性与冷傲。你凭何相信我愿意牵着你的手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星,你凭何相信我会靠着你的肩,静静地闭上眼,等待你低头一吻,你凭何相信我会在你落寞的时候,为你点燃心中的篝火,陪着披荆斩棘、踏月归来的你疲惫而安静地睡去。
我不是大家闺秀,亦不是小家碧玉。我不会在高高的阁楼上仰望天空的飞鸟,不会再低低的花树下嗟叹满地的落英。我出身在水边潮湿的洞里,那里有沉默的碧绿的潭水,成长万年的老柳,和没有边际的桃花林....犹记得咬死第一只猎物嘴角鲜血的香气,犹记得叛族的同伴在我温柔地缠绕下渐渐窒息。
怎样是为女子?是在亭台水榭旁滋养出的柔情,还是在荒山野地里荡涤出的叛逆? 温柔的女子让男人心动,妖艳的女子让男人狂乱。那么,一个女子,她温柔,纯情,妖娆,叛逆....你,要怎么办呢?...她可以仰天大笑,不屑你的痴情。她可以轻易转身,漠视你的心意。她可以在迷离的暗夜关上最后一盏灯,在无边的黑暗里,玩赏你破碎的心灵.... 黎明前最黑暗,成功前最彷徨,胜利前最绝望。我记得你,只记得你,在我最最虚弱的时候拧断我的脖子。彼时,我还没来得及去领略仙界的霞光,披上五彩的霓裳...是恨,在浅浅的流淌。
我看到你明澈而单纯的眼睛里氤氲着困惑,你抿起的嘴角上挂满了惆怅。原来,你的天地里只有投桃报李,有志者事竟成。而这个世界上,还有玫瑰花触不到的忧伤,丘比特射不透的心脏... 我淡淡地问:“你还好吗?” 你轻轻地低下头,把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缓缓地离去。这是我第一次在意你的背影。像秋风中一片萧索的落叶,轻轻飘落在我心里,竟有微微的涟漪.... 我又看到了那片桃花林。桃花纷纷扬扬地在风中飘荡,粉的,白的。落在我空灵的眼睛里,埋葬我柔软的躯体。这是我第一次静静地看掠过天空的飞鸟,第一次安静地吻满地的落英。我轻轻地闭上眼睛。我知道我已不再是绿色深潭边,碧色柳树下漫不经心梳理瀑布般黑发的青蛇精灵,长长的发丝点破水中的平静。...我只是,只是不愿相信。
是的,我已不再是桃花林里美丽的,漠然的青蛇精灵。我的眼睛里有细细的雨,耳畔有微凉的风。风中消散了你萧索的背影,雨水打湿了你心痛的衣襟...我恍惚间触到你眼中的忧伤,却了无恨的印迹。
是的,我已不再是万年古柳下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青蛇精灵。心中也会印下冰凉的泪迹。穿越了千年的繁华与冰凌,也逃不掉凡间女子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