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四十六岁已过,到了让人称大叔的年龄。一向对数字迟钝,但仔细看看这个两位数,也不由人有了年近半百的唏嘘。
早些时候,回趟老家,父亲说他把门口的那个石牛槽卖了,八十块钱。
他说得高兴,有丢弃了垃圾得了钱的兴奋流露出来。
那牛槽确实早都没用了,粗略算一下耽置到院边也有二十年光景。逢了下雨盛满雨水,日后慢慢蒸发,水色由清变浑到黑,水位下降,沿水面边缘生出些绿苔,待水干后,黑黑的苔尸悬挂在牛槽内壁。
我想父亲是憎恨那牛槽的。盛夏时,水质恶臭,招了蚊蝇盘旋上空。想放了那臭水,却因石槽底坑凹不平,舀不干净,即使去舀,塘瓷或铁器和石头之间摩擦的刺耳尖叫,也让心脏提升了若干位置。随风飘落的草籽偶尔也会在其中吸附尘泥生根长叶,象个大荒草盆。
这个约八尺长的石槽由一块完整的沙石打造而成,它的长度和年龄都不算突出。最长的石槽一次可供四头牛同时进食,有些年代的石槽壁缘被磨得细光,甚至有些凹型壑口,槽身会刻出方形菱形图案并配些简易文字和花草,但这口石槽没有。
等我再次看到石槽,它易主后静静躺在新修的瓷韵广场上,当作农耕年代的遗物供他人观赏。
当年家里添了第一头小牛犊后,从生产队分来的小石槽不能满足饲养所需,父亲和哥哥们费了一番周折才添置了这个物件。其间过程我并不细知,但付出的代价应该很大,拥有两头牛和一口崭新石槽,标志着一个家庭的农耕所需几乎可以自我供给,不再需要和邻居结伴搭火。它是解决温饱问题的基础物质保障。和它同期,家里先后有了犁耙楼铡等大件农耕家什。
大约到九十年代后期,这些农具开始迅速失去市场,一大批小型实用的旋耕机,播种机,收割机普及,专业化的现代农耕扑面而来,象家乡这样的小山村也早在机器轰鸣之下不再能听到黄牛的哞叫。
农民开始丢弃传承了几千年的手艺。父亲也不用早出晚归,只是在地头上算算该付多少钱给收割机司机。石槽被挪出牛棚,不再受待见。
阳光明媚,晒到脸上热乎乎。没有了牛羊,山里田里的野草长疯了,原里的大路现在变成了小路,羊肠小道早没了踪迹。天蓝得让人想逃离城市。
不过四十年的光景,赖以生存的石槽被父亲卖了,而且没有一丝留恋,却让我平添了几分写些文字的勇气。